第18章?浫還?耷檣笈?
今夜的翛然宮中,無人可以高枕安眠。
皇帝、太後、瑜貴妃,全都聚在了翛然宮,個個臉色鐵青。受害者瀟淑妃坐在一邊,無聲地抽泣著,千儀在旁邊安撫著她。很不幸,這場“三師會審”本應沒有一個外人,連彌月和德安這樣的老資格宮人都被太後摒退了。而我,這個“外人”,卻置身其中,原因自然是我撞見了這樁醜事,是“目擊證人”。
而罪魁禍首明宬跪在大廳中央,狼狽不堪,剛才被皇帝揍得紅紅綠綠,又翻入了浴池,此刻的他,渾身都還在滴著水,他跪著的地板上也積了一灘水。落水狗,就是他這個樣子吧,我心中冷笑。
“容德妃、三皇子妃到——”德安公公的聲音在前院響起。
兩個宮裝女子推門而入。“宏兒!”容德妃一眼瞧見明宏這般模樣,就慌了心神,不顧禮儀地撲了上去。倒是三皇子妃篤定,還中規中矩地行了禮,跪在明宏旁邊,大有生死相隨的氣勢。
“德妃,這就是你給朕教出來的好兒子!”皇帝質問容德妃。
“臣妾不知宏兒犯了何事,惹皇上如此不快。”容德妃垂首道,又抬頭求助地瞟了一眼瑜貴妃。
“瑜貴妃,你來告訴她。”皇帝打斷容德妃的求助眼神。
“皇上……”瑜貴妃看著皇帝,難以啟齒,“德妃妹妹,三皇子在淑妃妹妹……沐浴之時,打暈宮人,闖進浴房,對淑妃妹妹……出言不遜。”
容德妃、三皇子妃聽完,驚愕之意浮於臉上,無言以對。而三皇子妃更有幾分悵然。“宏兒,告訴你的父皇,這是一個誤會,你不可能會這樣做的。”還是容德妃護雛得緊,隻要出了事就是別人的問題,像她對嬋兒的看法那樣,受欺侮了還是嬋兒自己的不是。
“慈母多敗兒,德妃,你就是這樣教育兒子的嗎?哀家甚為失望。”太後開口道,上次太後讓德妃禁足的事,太後估計還記著。
“太後,臣妾不敢,臣妾隻是心想,宏兒是個識大體知進退的孩子,絕不會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這其中肯定有誤會,說不定是有人有心陷害,糾纏於宏兒。請皇上查清楚,別冤枉了自己的兒子啊。”失策啊失策,容德妃現在還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明明皇帝親眼所見,她還企圖這樣來開脫,實在是太失策了,這樣隻能將自己逼上斷崖啊。這樣的榆木腦袋,她是如何保住今天的位置的?
我覺得很有趣,哼,我一邊希望皇帝給他個半死不活,這一邊又希望對手強悍點,別讓我這個總導演一個人說了算才好哇。奇怪的是,為何明宏一直都沒有開口。
容德妃的話含沙射影,愚蠢至極,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瀟淑妃今天表現得也比較奇怪,一直在垂淚,什麽話都沒說,難道真的是驚著了?可聽到德妃的話,她也淒然開口了,“德妃姐姐,您難道還想說是妹妹我不守婦道,魅惑於三皇子嗎?他可是我宸兒的三哥啊,我怎會……”淑妃說不下去了,如鯁在喉。淑妃的最後一句話有些蹊蹺,她直接說她是明宏的庶母不就成了,為何刻意提到了十二皇子?難道她也是心機用盡的人?一時間我有些恍惚,如果她也是這樣的人,那麽這個皇宮,還有誰,是幹淨的?
“淑妃娘娘,你是淑妃,我是德妃,妹妹我哪稱得起娘娘的一聲姐姐啊。”都這個時侯,德妃還滿含敵意地說著這樣的話,她還想不想活啊?我是徹底詫異了。
“夠了!”皇帝喝道,“德妃,你就這麽點胸襟,如何能配得上朕賜予你的一個德字!你是預備讓賢吧。”
“皇上!”德妃嚇住了,撲通跪倒,“臣妾無心之失,望皇上恕罪!”
“哼!”皇帝哼了一聲,“明宏,你可有話說。”
我開始有點緊張,我在賭,賭明宏對瀟淑妃,不,對素兒的情有多深,如果他愛素兒夠深,那麽這件事他會完全背下來,就此結束。如果他對今天為何來翛然宮的事透露了一個字,那麽我的性命危矣;盡管他依舊有罪——因為皇帝親眼看見他對瀟淑妃的癲狂——但是隻要他一透漏半個字,他會拉上我或者別的無辜的人當墊背的。
“兒臣無話可說。”明宏真的這麽愛淑妃?又輪到我納悶了,一個對愛如此執著的人,竟然會是一個對女人用強的惡徒,真是天大的諷刺!
“好,既然你都承認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忤逆犯上,理當問罪,來人啊!”皇帝喊道,他說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好一個大義滅親,男人,為了女人,父子都可反目;不過他說的是“忤逆犯上”,論罪僅是受點皮肉之苦,“拖出去——”
“翩婕妤駕到!”她來湊什麽熱鬧?我開始來了興致,開始偏離我的軌道了,看來有好戲看了。
“你來這兒作甚?”皇帝蹙眉看著翩婕妤,太後和瑜貴妃也沒好臉色。
“臣妾聽說淑妃姐姐受了驚,特地趕過來看看她。”她也聽說了,消息還是傳開了?想起她跟那個王爺的奸情,我忖度了一陣,隻怕是來者不善吧。
“你回去,這兒沒你的事。”皇帝擺擺手道。
“皇上……”翩婕妤跪了下來,淒聲叫道,“臣妾有事稟報。”
“有事明日再議,退下!”皇帝不耐煩地道。
翩婕妤看皇帝要攆她走,低低地哭了起來,在座的皆皺起了眉頭。太後不耐煩地說,“讓翩婕妤說吧,皇上,她不說,恐怕這後宮不得安寧。”
“臣妾聽說,三皇子在淑妃姐姐沐浴之時闖入浴房,冒犯淑妃姐姐,臣妾想起自身日前遭遇,在禦花園被三皇子言語輕薄……悲從中來,”翩婕妤說得煞有介事,似乎三皇子也對他動過色心?“臣妾此番特地前來,還望皇上和太後做主,嚴懲三……”
容德妃急起來,口不擇言,打斷翩婕妤,“你這個小浪蹄子,口出狂言,蒙蔽聖聰,汙蔑我兒……”
“放肆!”太後拍案而起,怒道,“堂堂一個德妃,竟然滿口汙言穢語,成何體統!這德妃你不必做了!”
德妃瞬間臉如土色,啞口無言,明宏終於激起一絲情緒,“皇祖母,是孫兒不孝,孫兒願意領罪,請皇祖母饒恕母妃,請父皇看在母妃多年來侍奉父皇的份上,饒恕母妃,對……淑妃娘娘的不敬,兒臣甘領一切罪責,可是這位翩婕妤,兒臣正眼都沒瞧過一眼。”
明宏是瘋了還是傻了,這話都敢說出來,這番話不是說皇帝沒眼光寵信翩婕妤,讓皇帝更怒,“哼!”皇帝哼道,“難道你還有不領罪的道理!朕的妃子,何時輪到你來評判,朕還沒死,這後宮,還不是你的,就算朕死了,這後宮也不會是你的!”
“皇上息怒。”瑜貴妃勸慰皇帝,“三皇子今日之所作為,有傷宮闈,實在不妥,但是,念在他並未鑄成大錯,稍作懲戒就是了。”
“貴妃娘娘這話臣妾不同意,”翩婕妤說道,“並未鑄成大錯從何談起,難道千儀宮的宮女嬋兒的事還不夠錯嗎,淫亂後宮的皇子,論律當如何,娘娘比我清楚。”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即使是皇帝不知道嬋兒的事,他也驚了,因為“淫亂後宮”這個罪名。我和千儀相視一眼,不知所措,嬋兒的事她也知道,還有什麽事她不知道的!我頓時驚得後背汗津津的,我太天真了,我以為所有的事都是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這宮裏每個人都睜大眼睛在看著,看著你越雷池,隨時準備著往死裏推你一把,我太低估這些美嬌娘了,誰不知,後宮裏的女人,是天底下城府最深的女人。
皇帝不知此事,但是太後知道,她指著翩婕妤,“你方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太後娘娘,您沒聽錯,宮女嬋兒確實是被三皇子玷汙了,憤懣不已自殺而亡的。”翩婕妤得意道,她是得意了,這句話打擊了多少人!這樣一來,明宏沒活路了,容德妃身上的責任也別想往外摘,而千儀也成了欺瞞太後的不孝女兒了。翩婕妤就不怕,得罪那麽多人她以後在宮裏如何過活?其實宮裏很多醜事別人不是不知道,而是為了維持表麵的和平才三緘其口而已,她倒好,唯恐天下不亂。
三皇子妃神情淒然,她沒有太驚,即使她驚,也是驚翩婕妤把這件事說出來了,她隻是悲,想必她不是不知道,而是隱忍了。
皇帝這下聽明白了,他的煌煌威儀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灰霾,此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太後,反應過來了,“千儀,此事當真?”
“母後……”千儀知道再隱瞞不得,隻好點頭,隨即又說,“請母後息怒,千儀並非有意欺瞞母後,隻是嬋兒死得冤,但她畢竟是自殺,千儀憐她家中老小,怕他們受到抄家之累……”
“嬋兒的家人,哀家不再追究,可是明宏,罪無可恕。”太後也是極怒,對自己親孫兒也沒了憐惜,“皇帝,你說句話吧!”我不是可憐明宏,我是可憐太後,她的狠絕,究竟是為了什麽,這宮裏就再也沒有親情可言了?
“明宏身為皇子,行為不檢,淫亂後宮,按律……”皇帝猶豫了,這個罪名比斬首還殘忍,身為男人,他竟不敢啟齒了,“瑜貴妃,後宮的律例,你比朕清楚,你來說。”
瑜貴妃蹙眉,看著這滿堂的罪惡,“按律當……斬!”瑜貴妃看了一眼皇帝,“皇上,您斬了他吧,按天儀律治他的罪,比殺了他還殘忍,臣妾也是一個母親,不忍看到……”聞言,德妃、明宏、三皇子妃俱麵無人色。我看著眼前的這些人,她們都是不把奴婢當人的人,瑜貴妃不忍處置明宏,那麽嬋兒的死,她就忍心了?
“不行,”出聲的是太後,這宮裏,還是太後的心最狠嗎?“不殺一儆百,這後宮以後還有法理嗎!想當年聖祖皇帝,大義滅親,換得了天儀後宮三百多年的井然有序,如今明宏以身試法,定不能饒!皇帝,你是明君,不能徇私。”
太後說的聖祖皇帝的事,是指三百多年前的天儀皇宮,時有皇子猥褻宮女的時出現,而到了聖祖皇帝,他的第九個皇子,因為喝醉酒欺侮了一個宮女,那宮女不幸懷孕,九皇子的母親得知後,為保兒子,逼死懷胎五月的宮女,一屍兩命,宮闈震驚,聖祖皇帝龍顏大怒,把九皇子母親打入冷宮,並對九皇子大作懲戒,從此就再也沒發生過這樣的事。而對淫亂後宮的人,就有了這麽一條成文的律例——淫亂後宮者,處以腐刑!
“來人啊,”皇帝高聲喊道,被太後這麽一說,他不再猶豫,“把明宏押下去,處以腐刑,遣至皇陵,永世不得踏出皇陵一步!容德妃貶為庶人,永居黃花堂!”門外的侍衛應聲而入。一時間,明宏眼裏一片死灰,容德妃幾乎暈了過去,連求饒也沒有了。
“皇上!”一直沒出聲的三皇子妃淒聲喊道,“明宏是您的親兒子啊,也是您的孫兒的父親啊,您就不能網開一麵,看在您未來孫兒的份上,饒了明宏吧!”
什麽!?三皇子妃有身孕了?我始料未及。“夫人……”明宏眼裏光彩一閃而過,隨即熄滅,“我負了你……”
“哀家說過,皇帝不缺兒子,更不缺這種不長進的兒子,拖下去!”太後狠狠道,又對三皇子妃說,“你依舊是你的三皇子妃,你的兒子出世,也依舊是皇孫,他依舊有他的爵位,你不必再求情。”
“皇祖母,”三皇子妃落淚,“孫媳的孩子,要的不是爵位,他要的是父親,哪怕他的父親是大奸大惡之徒,他也要認。不管明宏做了什麽,他依舊是孩子的父親。虎毒不食子,皇祖母,求您放了他吧,將我等貶為庶民,世代不得入京,我們會走得遠遠的,孫媳求您了,求您了。”
“皇上……”瑜貴妃和瀟淑妃同時開口,估計都是被感動了,但皇帝伸手壓下了她們的求情。千儀看著我,我輕輕地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太後決心一定,說什麽都於事無補了。而且,我也不會同情明宏。
“哈哈哈哈……”容德妃爆出一聲淒厲的笑聲,“瘋子,你們這一群瘋子,你們不得好死!”她瘋了。
“都拖下去!誰若再求情,同罪!”太後麵無表情地大聲道。
侍衛們能不從命,拉起容德妃與明宏就往外走,明宏不知是出於什麽心,邊走邊大聲喊道,“父皇,你就是殺了我,也抹不去素兒在我心裏的位置,你輸給我,你永遠地輸給我了!你不殺我,我會好好活著,看著你如何輸給我!”
這話,他是報複,報複皇帝,報複瀟淑妃?不,不是報複瀟淑妃,他是在幫瀟淑妃,他知道皇帝不願輸給任何人,他不想瀟淑妃因這次風波受累被皇帝輕視,他,是真的愛她。瀟淑妃遠遠地看著明宏,眸中大雪紛紛。
皇帝麵無表情,但是我看見他的拳頭又握了起來,他厲聲說道,“送進淨身房行刑,挑斷他的腳筋,讓他好好活著!”
三皇子妃聽畢頓時暈厥了過去,她才是這件事中最可憐的人。翩婕妤低著頭,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我猜得到。瑜貴妃和瀟淑妃都別過了頭,太後目視前方,一言不發。皇帝站在大廳中央,神情嚴峻,他依舊是縱橫天下的君王!千儀垂淚,走近三皇子妃,扶起倒在地上的她,淒厲地對門外的宮人喊道,“宣太醫!”
而我,自始自終,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隻是冷眼看著,翛然宮中,人人各懷心事。
走出翛然宮,我抬頭看著無月的夜空,嬋兒,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