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葉老裁縫
葉老裁縫店門口的童子，一直都有一點神經質。
師父交代說，一定要分清楚裁衣的，和不裁衣的客人，千萬莫搞錯了。
裁衣的，自然是衝葉老裁縫的手藝來的。不裁衣的嘛……幻容，醫術，還有更厲害的。
不裁衣的客人，需得與這守門的童子對上一句詩，方可被請入內堂。
遠遠走來的這位墨色衣裳，一身書卷氣的公子，看來是徑直衝裁縫鋪來的。
絕大多數的人可能會先注意到他的臉。不過裁縫鋪的童子卻頗有經驗地看向他的手——左手藏於廣袖之中，右手掩在左手之上。
“看病的。”童子心道。
那公子走近了。
“一片傷心萬裏身？”童子試探道。
“哎呀，”那公子答道，“不堪回首憶良人。”
“請隨我來。”童子見他對上了詩，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就是你們這詩，可否換換？沒病都得酸掉牙。”
“這個，”童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師父作的，不敢換。”
葉老裁縫平日愛附庸風雅，好作酸詩，客人求著他的手藝，也奈何他不得。
進了裁縫鋪的內堂，坐了一會，葉老裁縫才小跑著進來。小老頭一身精幹的素袍，脖子上還掛著軟尺。
“喲，貴客久等！老葉來了，啊，你是——”
葉老裁縫突然驚訝得愣住。因長年製衣，他眼睛有些視物不清。可正因為如此，才能意識到這來人的輪廓，和記憶中的人是多麽相似。
“葉青刀爺爺，我是故人之子。”
“你……你是雲箋姑娘的後人？好，好，你叫什麽名字？”葉老裁縫激動不已。
“我叫白瑉。”那公子答道。
“像，真像……”葉老拉著白瑉看了又看，“你娘，真是個心善的姑娘……”
原來，當年雲箋等不來隍及，便依照隍及手書，來冥界尋求少玄尊沛鯤庇護時，曾機緣巧合救過葉老裁縫的小兒子。
葉老裁縫為表謝意，將一把金剪贈與雲箋，日後如需幫忙，可憑此金剪。這把金剪便在雲箋留給白瑉的遺物之中。
白瑉見葉老認出自己，也就放了心，鬆開掩著的左手，露出一片灼傷的肌膚。
“這……”葉老裁縫細看這傷，道，“這不是一般的傷，這是鎮骨鏈所傷。”
又憐愛地望著白瑉：“孩子，你竟被鎮骨鏈鎖過？”
白瑉當然不能說出，為使錦胥得到宿河簪，自己於鎮骨鏈下放出狐妖，左手也不慎被傷。
隻說：“沒有，是我路過蒼穹，不慎為妖獸所誘，近身前去。還好我跑得快，隻是，手碰到了鎮骨鏈，便傷成這樣。”
“原來如此，”葉老裁縫道，“這傷確實隻有我治得。”
“是。還請爺爺替我換膚。”說著，旋掌一托，多年前葉老裁縫贈與雲箋的那把金剪便現於手中。
葉老裁縫拿起金剪，端詳一番，眼中似有淚花閃動。
想了一想，道：“白瑉，你隨我到這間房來。我這就為你施術。”
白瑉隨葉老裁縫又進入更裏頭的一間房。這間房很小，且氣氛與大門正對著玄冥內城南市的裁縫鋪大堂截然不同。
此間陳列，皆是剔骨、剜心、切膚之器具，陰風從裏至外而生。
葉老裁縫手持一把精刀，正往裏注入汨汨的靈力。
白瑉見那精刀由銀變黑，又由黑變紅，如此循環往複了幾輪，刀刃上竟生出倒刺一般的尖鉤。
“換膚之痛，不可言狀，孩子，你需忍耐著啊。”葉老裁縫眉心皺出一個“川”字，心疼地道。
白瑉道：“葉老爺爺隻管施術，晚輩感激不盡。”
隻見那鎮骨鏈所灼傷口，肌理全爛，隱隱可見那傷勢已侵蝕入骨。
葉老裁縫將白瑉上衣寬去，一手製住他的肩頭，另一手握著精刀，“唰”地一聲，刀刃上的倒刺紮入白瑉手腕。
斜斜使力，那片已爛膚被一把揭起。
揭起的肌膚之下是何種情狀，自是不消多說。
白瑉緊閉雙唇，強忍劇痛，將靈力運至心口，和葉老裁縫精刀所至之處。即便這樣，還是痛不可言。
葉老裁縫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道：“千萬不可現出妖身，否則前功盡棄！”
白瑉聽了這話，緊咬牙關，一股銀霧於眉心中發散出來。
葉老見他一番克製之下，沒有顯出蛟麟，便放心了。
轉身取出一塊銀白色的絹絲，乍看是一塊手帕。那上麵竟以淡金色的絲線，繡滿了密密麻麻的經文迷陣一般的字跡。
原來這便是換膚之術所需用到的“引靈絹”。
葉老將引靈絹覆於白瑉手腕白骨之上，手指催動靈力，口中念念有詞。那引靈絹竟慢慢附著於骨上，不消一刻便生成了與周圍一模一樣的肌肉皮膚。
肌膚複原之後，疼痛終於消失了，白瑉早已忍得滿身是汗。
他整理好衣服，道：“不想玄冥內城南市之中，竟有葉老爺爺這樣的高手。金剪裁成一方絲帕，竟真能生死人，肉白骨。”
葉老裁縫道：“小老兒也就這點本事，孩子，可不宜與外人道啊！不然我這裁縫鋪關門大吉不說，小老兒也得進一趟焚仙洞嘍！”
白瑉道：“這是自然。晚輩另有一事，想同也老爺爺請教。”
葉老裁縫問：“何事？”
“此事和禁術有關，晚輩苦思不得其解，思來想去，葉老爺爺是個中高手，想必能指點晚輩。”
說著，拿出二十萬年前魔尊贈與雲箋的那方錦帕，緩緩展開，裏麵的小像現了出來。
“葉老爺爺可曾見過此人？”白瑉問。
“此人……”葉老裁縫眼珠朝左轉去，似在回憶，“未曾見過呀。”
看來，不能從此處入手。
白瑉又問道：“葉老爺爺既有化骨生肌之術，還有生造肉身之能。那必定知道，**中是否有這麽一種法術，可以使兩個異族生靈，互換精元？”
沒錯，如果葉老裁縫的修為技能僅止於幻容、愈傷，那他便不是後世所稱的“化靈玄老”了。
葉老裁縫實則另有一高強法術，那便是化靈之術。不論仙、妖、魔、玄靈甚至是人族，都可以在他雙手下暫時化為另一族之身，而不被識別。
白瑉這段時間以來收集的種種線索，全都指向一個仙庭的驚天秘密。這個秘密背後的禁術，似乎與葉老裁縫的化靈之術源出同宗。
因此，白瑉一定要知道這個答案。
葉老裁縫聽他此言，頓時支支吾吾起來。他沒料到前魔妃雲箋的後人，竟一開口便問出關於此等禁術的問題。
他又被鎮骨鏈所傷，葉老裁縫本就有所懷疑，不知他意欲何為。
“葉老爺爺，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會問二十萬年前您的身份，但此事與……”
賭一把吧，白瑉想。
“此事與夢海天劫一事有關。”
“什麽？”葉老裁縫震驚不已。
大司命符離推演出夢海天劫後，玄尊將隍及仙身帶回冥界，便是以葉老裁縫的化骨生肌之術暗中為引，其仙身才能在定淵閣以靈力維持。
這便是玄尊明知裁縫鋪裏別有洞天，卻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
白瑉找到自己，說出“夢海天劫”四個字，葉老裁縫便知，此事瞞不住了。
眼前這個一身書生氣的後生，背後不知花費了多少功夫追查，竟查到了自己這裏。
“孩子，”葉老裁縫道，“**之中，確有此術，用於同源的仙魔兩族之間，是毀天滅地的禁術。”
白瑉忙問道：“此術可是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