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話 輕別離（二）
她對他張開了手，一如兩人的初見，她狼狽的摔倒在了小水溝裏，對著他撒嬌的要抱抱。那時她並不懂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隻覺得他能夠幫助她。
如今想來，她怕是落進了他撒下的網裏，自投羅網。
盡管她自欺欺人這麽些年，也是時候該醒過來了。
“乖，本君扶著你進去。”他似乎是退讓了一步，手抱住了她的腰。
蓁嫿歪頭看著他，她曉得他一向頗重禮數和禮儀，但如今連抱都不願抱她了嗎？
“相無桁，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便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對不對？”她定定的瞧著他的俊臉，那張讓她情意萌動到情根深種的俊臉。
誠然，吸引她喜歡的的確是他的臉，但若他不是他，她也未必會喜歡他，甚至愛上他。
相無桁也是看著她，一雙眸子恍如利劍，唯獨看不到絲毫的柔情。
是了是了，如今他連敷衍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而她，卻將自己逼上了絕境。
“夫人和候君這是怎麽了？和氣為重。”一旁的瑤璽似乎是看出了兩人之間的端倪，她慢慢的走了過來，端著一副來勸架的模樣。
可惜，蓁嫿看著她那副模樣，心中的火氣和絕望更甚。
“不過是個婢子，竟也妄想管本夫人的事情，還不快滾下去！”這麽些年來，她第一次如此無禮，如此失控。
雖然有些失了她的形象，但她的心裏是暢快的。相無桁，和她做個了斷吧，最後一刻她不想在這樣渾渾噩噩的下去。
即便在清醒中痛苦的死去，她也不願糊裏糊塗自欺欺人的走完最後一程。
“夫人……”蓁嫿顯然是被嚇到了。
她的確是被嚇到了，蓁嫿一直以溫柔賢淑的模樣示人，這樣無禮的模樣確實是頭一次。
“你到底在發什麽脾氣！”相無桁似乎是在壓製著自己心裏的怒意，隻是那雙眸子像是已經快將她身上灼出道裂痕來。
“怎麽，你便這樣在意這個婢子一樣的女人？甚至於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留我一個人在府裏，相無桁，你是不是沒有心？”
有心，為何看不到這些年她為他做的那些事情；有心，為何會在她失去神族力量的時候如此冷淡待她？
“你怎麽敢這麽說話！”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他的底線，他的手無情地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讓她硬生生的忍住了嘴裏的痛呼。
“候君，不要啊……”
四目相對，耳邊似有瑤璽哭喊的聲音。她約莫是被嚇到了，引得府裏的奴仆側耳聽著這邊的動靜兒。
蓁嫿望進近在咫尺的那雙冰冷的眸子，他一向溫和待人，如今卻盛怒至此。
“相無桁，你果然不愛我，對不對？自從我失去神族玄幻之術之後，你便舍棄了我對不對……”她攢足了最後一分力氣揮開了他的鉗製，“為什麽不說話？”
“無理取鬧！”相無桁冷淡的看著她。
“好，好一個無理取鬧！”給他最後辯解的機會以這四個字終結。
她還是不死心呢，總要徹底受傷後才曉得長記性……
“不用你舍棄我，是我蓁嫿從此時此刻起舍棄了你！相無桁，從此以後蓁嫿放在你那的那顆真心徹底的碎了，你我永不相見！”她晃著身子瞧著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絕望，不是那麽心傷。
但是，有什麽東西遮住了她的視線，是了，是淚。
忍了那麽久，眼眶中的淚水無聲墜落，將她的視線湮沒。
相無桁也是看著她，眸光之中沒有絲毫的變化，似乎她隻是在同他耍小性子，而非到了決裂的地步。
或者，在他看來，她的態度都無關緊要……
想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她總算是做出了真正的自己的選擇。
即便是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想要相信他，可是他沒有挽留，那麽她再沒有什麽理由留下來。
她轉過了身子，將身上繁重的華服褪下翩然離去，原來華服再美不過是束縛，而這裏的一切不過是浮華一夢。
身後的相無桁隻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終歸沒有開口。隻是蓁嫿不知道，那雙凝視著她決然背影的雙眸慢慢的變得柔和，柔和中帶著無奈，交織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瑤璽不懂，候君既然舍不得，又為何讓夫人離開？”
“你無需懂。”相無桁撿起那件紫色的華服抱在懷裏，臉上的柔和執拗叫人看不真切。“用不了多少時日，待一切結束，我會重新迎回她。”
“真的有迎回的那一日嗎？”瑤璽無聲發問，那雙美眸微微一變，嘴角的笑意不善。
被傷了心的女人不會回頭，被傷了心死去的女人無法回頭。
蓁嫿不知道自己處於何地，她隻是隨著心中的指引往前頭走著。好在她雖然失了神族的力量，僅憑自己的直覺倒也回到了自己的出處——落花穀。
她磕磕絆絆的進入了山穀之中，裏頭攏著的一股仙氣將她身上的疲憊衝淡了些。
她看起來好不狼狽，捂著刺痛的心口搖搖晃晃的走著。穀中一派靜謐，打坐的小童子心無旁騖，她捂著心口慢慢的向穀中閣樓走去。
這個時候師傅約莫是在閉關吧。
“師父，不孝徒兒回來了……”她跪在閣樓外，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師父曾說，她離開這座穀將是她的劫難，如今一語中的。的確是劫難，否則為何心口疼個不止？
靜靜的跪了一會兒，她這才晃晃悠悠的起身，往一旁的竹林小閣去了。
到底這裏才是她的棲身之所，人說落葉歸根，她也是為自己選了個好地方等死。
落坐在竹林小閣之中，她望著幽藍的天空，望著窸窸窣窣的竹林，這一切很美好很安逸……
心口一直刺拉拉的疼，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隻是血氣上湧，血腥味兒在嘴中蔓延，那味道像是吃了她最討厭的蘿卜糕一樣。這一次，她沒有再吞咽下去，拿著手帕捂住了嘴壓抑的咳嗽了出來。
心中更是鈍痛，血氣不住的上湧，透過手帕蔓延到了她的指縫間，仿佛溪流一般汩汩流入了她的手腕裏，染濕了她紫色的衣袖。
看來是大限已到……
她從沒想到自己會這樣靜悄悄的死去，不，該說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她是神族的後人，擁有不老不死的能力。然而，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人。
她這才曉得，情之一字如同人間的話本子上說的一樣，輕易沾染不得。
她用力的擦了擦蔓延到下巴上的鮮血，無力地放下了自己的手，頹然的看著幽藍的天空。
血如曼珠沙華，染紅的一片片蔓延而下，是她生命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