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準備
劉季的身體輕輕一抖,稍一瞥眼,便是皇帝青緞滾邊上繡章草雲頭的小朝靴,一動不動的立在前麵,雖然並不厚重,但卻如同立了一座不可撼動的巍峨高山。他恭恭敬敬的叩了個頭,才低聲回道:“微臣遵旨。”不管怎麽樣,先聽皇帝的話,如此說總是不會錯的。
皇帝輕哼了一聲,又道:“你不用嚇得這般模樣,朕都知道。”劉季心中又是一抖,皇帝到底知道些什麽?他額頭上的冷汗已經下來了,看來他還是小看了皇帝。以為將曲臨江和長公主都調離京城,他便可以在京中不在束手束腳。如今看皇帝的樣子,似乎是識破了他心中的想法,此劫,他是在劫難逃了。
劉季雖然跪在地上,但卻如臨深淵,心中實在忐忑。若是出了事,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看在母親的麵子上,饒他一命。忽然又覺得不對,自己不該如此悲觀。他心中突然又閃過一個念頭,若是皇帝沒有查到真憑實據,他便咬死了不承認,到時候隨便找個替死鬼,相信,以他這些年對皇帝的忠誠和唯唯諾諾,皇帝應該會相信他。
就在劉季心中百轉千回的時候,忽然聽到頭頂上皇帝的聲音帶了點笑意:“劉季,你平日的膽子可是不小,在朕麵前從未如此畏懼過。今天這是怎麽了,被朕知道了,就怕成這樣嗎?”
如果不是已經跪在地上,劉季覺得自己此刻可能已經站不起來了,額頭上的冷汗吧嗒一聲滴落在麵前光滑如鏡麵似得大理石地麵上,程亮的地麵甚至照出了他的臉,他的眼睛裏滿是驚恐的神色,表情一片頹敗。心中百轉千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帝的話,想到自己已經打定注意,無論如何都不承認,便轉移話題的回道:“是,陛下若不放心定國侯,微臣也可替前去查看,看看定國侯到底有沒有認真為陛下辦事?大長公主,微臣也定當盡心竭力的照顧,必不負陛下重望。”
“嗬,”皇帝又是一聲輕笑,“我知道你的忠心。你放心,朕知道,你雖然一直喜歡朕的姑姑,可是,姑姑卻喜歡的人一直是舅舅,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很難過。朕前一陣子將舅舅指給姑姑做駙馬,想來你也是不開心的,不過你放心,朕以後會給你找個更好的女子。雖說,雖說必然比不上姑姑,但是,總歸要讓你自己喜歡。”
皇帝說完,劉季終於再也忍不住,下意識的抬起了頭,看向皇帝,目瞪口呆的問道:“陛下,陛下說的是,我喜歡大長公主殿下的事,陛下知道了?”
他確實喜歡大長公主齊碧婉,隻是大長公主喜歡的人一直都是曲臨江。齊碧婉作為先帝唯一的親妹妹,當今皇帝的嫡親姑姑,身份尊貴的程度可以說是無人可比。可是,她卻偏偏喜歡去曲臨江,這個對人從來都是一副愛理不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模樣,渾然沒有一點劉季的親和感的人。
齊碧婉對曲臨江,就像劉季對齊碧婉,所不同的是,齊碧婉有皇帝撐腰,喜歡曲臨江就可以將他招為駙馬。不想劉季,他不敢輕易表現出來。非但如此,還要在皇帝為齊碧婉和曲臨江指婚的時候假裝恭喜。
現下,劉季臉上所表現出來的意外沒有一點水分,而是實打實的震驚神色。他原本以為皇帝識破了他的不臣之心,卻沒想到峰回路轉,皇帝竟然發現了他對齊碧婉的暗戀?雖然心中震驚,卻讓他放心不少。
見劉季如此,皇帝忽然好心情的哈哈一笑,半晌方停下來,說道:“怎麽,被朕識破了,你就怕成這個樣子?難道你連喜歡姑姑的膽量都沒有嗎?放心,朕不會懲罰你,姑姑那麽好,你喜歡她也很正常。”說到這裏皇帝的臉色又是微微一沉,不悅道:“也就是定國侯,姑姑看上他,他還一副自己吃虧的樣子,朕將他指給姑姑做駙馬,他竟然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哼,簡直是不識好歹!”
劉季自己心中有鬼,暗自鬧了個大烏龍,這會兒聽了皇帝的話,心中大石雖說已經放下,但再沒有心思專心順著皇帝說些什麽好聽的話,便敷衍的替曲臨江說了一句:“定國侯畢竟是陛下的親舅舅,忠心為主,陛下就不要生他的氣了。”
皇帝一甩袖袍,重新轉回到龍椅上坐下,對劉季說道:“你先下吧,回去準備一下,明日隨大長公主出發。”
雖然剛才的事,劉季著實被驚住了,但他心中實際還是不願出京的,他需要襯著曲臨江和大長公主都出京的這段時間做一些部署。權利就是有這樣的魔力,讓人著迷到瘋狂,哪怕前一秒還在死亡的邊緣上行走,下一秒安全的時候又會忘了那危險,劉季試圖做最後的掙紮,“陛下,微臣,若是微臣隨殿下出京,朝中的事,誰來替陛下分憂?”
年輕的皇帝,麵露不悅,沉聲問道:“劉季,你以為沒有了你,朕就什麽都不會做了嗎?”
劉季忙道:“不,不是,陛下誤會了,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皇帝漠然問道,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四平八穩的坐在龍椅上,略顯青澀的少年,已經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王者。見劉季不說話,皇帝又繼續說道:“你先起來吧。安心跟著姑姑去,這也算是替朕辦差。朝中還有大司空和太傅在,沒事。”
“是,微臣遵旨。”皇帝如此模樣,已經算是沒有了轉圜的餘地。太傅已經九十多歲,基本已經賦閑在家,皇帝搬出太傅,純屬是湊數的。至於大司空,劉季從地上直起身,低著頭,目光微閃,想來大司空也不敢怎麽樣。
皇帝忽然又戲謔的說道:“讓你陪著姑姑,恐怕你心中早就樂開花了吧,表麵上還在根朕裝。”
“這,陛下不要笑話微臣。”陪伴齊碧婉出京這樣的任務,其實劉季還是十分喜歡的。至於其他的事,還是延後再說吧。若他親自去一趟冀州,也許,會有其他的收獲也未可知。想到這裏,劉季又對皇帝恭敬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劉季退出之後,皇帝找了招手。他身邊的總管太監便走上前來,站在皇帝身前,躬身道:“陛下。”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著門口的方形,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淡淡道:“擺架清寧宮。”總管太監聽了皇帝的吩咐,立即應下,走了兩步到大殿中間,高聲唱和道:“陛下擺架清寧宮。”
清寧宮,大長公主齊碧婉的宮殿。先帝二十幾歲才得了這一個胞妹,愛護的程度不亞於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大長公主雖然再宮外已經建了公主府,但因為尊貴的特殊身份,被準許可以一直住在皇宮之中。
皇帝到清寧宮的時候,齊碧婉並未待在宮中,宮人稟報說大長公主去了禦花園。
禦花園裏清寧宮不遠,皇帝想了想,決定徒步前去尋找自己的姑姑。今天上午,他拒絕了齊碧婉的請求,說是請求,其實一直以來,齊碧婉同皇帝講話就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平和。很多人都怕皇帝,包括從小陪在皇帝身邊的劉季,也恭維應承他。隻有齊碧婉不,她有什麽話都是同皇帝當麵直言,而皇帝麵對齊碧婉的時候,也從來不會生氣。
隔了老遠,皇帝便見到齊碧婉坐在禦花園的一處涼亭中,那涼亭修建在湖泊之上,岸上和涼亭之間的那段水路被建成一條精致古樸的木橋。湖中遊魚淺躍,水草飄搖,波光淋漓,水波蕩漾。微風輕輕吹過,令人心曠神怡,心境開闊。實在是個平時無事的時候,休閑散心的好去處。
齊碧婉一身淡紫色羅煙軟紗簪花裙,腰間係著同色描金刺繡絲絛,頭上簡單的插著五鳳串珠墜落英金步搖,膚如凝脂,唇如蔻丹,柳眉黛墨,淺碧天成。此刻,她正坐在涼亭中,手中捧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盒子,纖纖玉手將盒子中的魚食緩緩撒到河水中。附近的魚兒,因為這裏有魚食的緣故,紛紛遊樂過來,爭相浮出水麵,並在水麵上來回跳躍。
守在亭子門口的侍女和太監,見了皇帝,紛紛驚的立刻跪下,便要高聲請安。皇帝將一根手指輕輕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眾侍女太監見皇帝如此,便都乖順聽話的安靜了下去,隻悄無聲息的行了禮,安靜的任由皇帝一個人走入亭中。
皇帝剛一走到齊碧婉身後,齊碧婉便有所感應似得回過頭來。皇帝愣了一下,首先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叫道:“姑姑。”
齊碧婉臉上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過,隨即便轉為平和的鎮定,淡道:“皇帝怎麽來了?”
皇帝一聽這句話,小臉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去,鬱悶的說道:“姑姑還在生陽兒的氣嗎?”
齊碧婉手中投喂魚食的動作微微一僵,隨即又自自然然的灑在水中,輕聲說道:“沒有,陽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需要姑姑的庇護和照顧,姑姑很欣慰。”
“怎麽沒有?”皇帝眉頭緊皺,在齊碧婉麵前完全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再長輩麵前的模樣,他抬手揮退了一眾宮女太監,待到他們都退到岸上,離這裏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才對齊碧婉抱怨道:“姑姑往常不會輕易喊朕皇帝,都是喊小名兒的,現在既然喊了皇帝,可見是氣還沒有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