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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個幫倒忙的人

  “這都是命。”她受了傷,一個人時容易念念叨叨,疼痛需要分散注意力來緩解,田齊碎碎念著打開洗漱台隔板,擰開水龍頭,她給自己手打滿肥皂,迅速且仔細的用六步洗手法處理沾的血雙手。


  血水咕嚕咕嚕衝進下水道,滴水的雙手穩當當地拆開第一層醫療包,抽出消毒毛巾擦幹雙手,再拆開第二層,田齊拿起剪刀順著大腿一圈剪開褲子,哢嚓哢嚓,動作又快又穩,如果不趁血凝固之前扯掉褲子,受罪的還是自己。


  扒去褲腿丟進痰盂,田齊左大腿上那一指長的口子暴露在空氣中,她再度檢查傷口深度,是必須縫合的情況,真倒黴,田齊嘴巴閑不住的嘀咕著,同時給大腿紮上止血帶,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提起早就準備的熱水瓶,把勾兌涼水又加了消毒片的溫水衝在傷口上,那感覺真一言難盡。


  不是一個疼字能涵蓋得了的。


  田齊其實很耐疼,輕傷不下火線的次數更是不勝枚舉,可她心裏還止不住發毛,特別是盯著流入洗漱池的鮮色血水,紅色的漩渦順時針緩緩下降,努力維持高抬腿姿勢的人咬了咬牙,胸口因為呼吸急促而劇烈起伏。


  說心裏話受傷的感覺很不好,能受傷就意味著能被殺死,並不是說傭兵的職業化洗腦會讓人從思想上變成銅皮鐵骨,過硬的素質隻是讓傭兵可以坦然麵對各種傷痛,極端訓練手段是用習慣來淡化人類本能的恐懼而已,怕,田齊還是怕的。


  咕嚕嚕,咕嚕嚕。


  靠在軟枕頭的男子悠然睜開眼,墨玉一般又綴滿星點的眸子眨了眨,燈光下瑩潤玉如的耳朵動了動,3號包廂裏傳來一陣陣水聲,並非他入夢的理由,喉間的癢意才是前半夜攪人清夢的主因,至於後半夜為何仍不能入睡,則是鼻尖縈繞不散的血腥味。


  男子嗅覺很敏感,就算窗戶隻抬了一條縫隙,隨風湧入的煤灰仍如洪水猛獸一般成為他喉嚨躁動的力量來源,而現在煤灰被血腥味代替。


  流血意味著危險……


  不自知的,男子就聯想到03包廂單獨出行的姑娘,不可名狀的念頭在心裏團聚成一個影像,新聞紙上駭人聽聞的報道躍然上腦,他下意識就認定對方遇到了麻煩。


  男子自認為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可心底卻抑製不住想要敲響隔壁房門的衝動,或許是車站月台上不經意地輕輕的一扶,讓他記住了那匆匆掠過的身影。


  輕盈,矯健。


  裙擺如流光瀲灩。


  男子記憶猶新的不止是她嘴角上翹的笑意,裙擺輕揚,還有自己漏了一拍的心。


  一場萍水相逢,釀出道不盡的陌生情愫,如磋如磨,如茗了一杯回味悠長的茶,一股清風裹挾的淡淡梅香。


  可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自己憑什麽過去唐突佳人,但若在拖延,日出之後的分別,便是自此之後天南地北再無牽連。


  男子努力說服自己,姑娘可能遇到危險,想方設法找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正當他理智和衝動拉鋸時,火車忽然減速,隨後來了一個短促的急刹,車上的人和物被向前的力道帶著,車廂裏霎時一片框框當當亂響,一聲低呼,帶著隱忍的疼意,鑽入男子的耳朵裏。


  聲音細如奶貓叫喚,可卻如針紮在心,不再猶豫的男子登時從床上起來,抓起枕邊的鹿皮袋子迅速拉開包間門,他在四周窸窸窣窣的起床、抱怨、詢問聲中,克製的敲了敲3號包廂的門扉。


  嘚嘚嘚。


  “小姐,需要幫忙麽。”男子低聲詢問。


  因急刹車被縫合針紮到的田齊一陣呲牙咧嘴,她正捏著夾子顫顫巍巍地拔出肉裏的三角針,門就被人敲響了,她眉頭一跳想到了闖入者,尋思間門外又傳來一個低啞的詢問。


  聽聲音不是茶房,更像隔壁那個咳了一晚的病秧子!

  他想作甚?!

  大半夜敲她的門?!

  心裏警鈴大作的人,來不及控製聲音就打發道:“沒事,不需要。”可話說出口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這種虛弱隱忍的聲音怎麽可能沒事,後悔地咬住下唇的田齊,心想道:真是流年不利,還沒有演技。


  哢噠,哢噠,嘭。


  門鎖迅速轉了兩次後,包廂門赫然被人撞開,外麵的風灌了進來,田齊沒想到門鎖竟然不經撞,她心頭一驚不由分說掏出手槍對準來人低斥:“滾出去!”


  男子一進門就對上黑黢黢的槍口,濃烈的混著刺鼻味的血腥氣衝入鼻腔,真的受傷了!


  他皺了皺鼻子,眼睛盯著姑娘瞧,在大腦還未來得及反應前,一腳邁進包廂反手鎖上大門。


  “我久病成醫,能幫你。”說著,他怕姑娘不信似的,抽開鹿皮包的繩子,取出來一罐金瘡藥:“這是太醫秘製的金瘡藥。”


  舉槍的姑娘沒聽他解釋,她形容狼狽,眼神銳利:“我說了滾。”


  “讓我幫你,你開槍會把所有人引過來的。”一室狼藉血跡斑斑,男子不怕那杆槍,他害怕她腿上的傷口血流不止,更害怕傷害她的人還在車上。


  他理解姑娘警惕心重,但自己也是救人心切,男子覺得真心以待,她會放下戒心。


  田齊食指勾著扳機,她沒有立刻開槍是因為察覺到對方的怪異,尋常人被槍口懟著威脅,視線都會盯著槍口不放,可病秧子一進來就盯著自己的大腿,要麽是**迷心,要麽就是真想幫忙。


  幫忙?


  不會包藏禍心吧,可她很快自我否定了,一個病秧子而已,切,田齊斜了一眼弱不經風的男子,不屑的把槍擱在左手邊,拒人千裏的道:“我不需要。”


  斷然拒絕後,田齊看著握槍的手歎息,哎,髒了又要重新消毒,都怪他,真煩,也不知道這人進來除了幫倒忙還能有什麽建樹。


  “你要拿什麽。”被嫌棄的人主動湊上前,他好像看不懂人的臉色。


  “熱水,洗手。”萬幸自己勾兌了兩瓶消毒水啊,就是剛才刹車時瓶子滾遠了,田齊努力拉長胳膊想要去勾住熱水壺的鋁製提手,還差一點點兒,倏地,一隻蒼白的手把熱水壺從地上撿起來,她抬頭看向他,汗濕的眉頭不自覺蹙起,目光冷冽。


  男子拿著熱水壺蹲下身,討好的淺笑著,他一身精致的睡袍垂在地上,像孔雀華麗的尾羽,人與坐在床上的她平視。


  姑娘目光一瞬不瞬警惕著自己,男子知道突如其來的舉動很唐突,更知道姑娘還不相信,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為什麽隻是一眼,就能把對方記在心裏。


  “我給你倒。”他拔開熱水瓶的木塞,包廂配的痰盂就在床邊,裏麵已經放了好幾團染血的棉花,男子示意姑娘準備洗手。


  田齊懷疑的伸出雙手,她暗自調整姿勢,隻要對方有異動就撲上去掐死他,可他竟然開始專心致誌的倒起水來,心思百轉的人稍稍放鬆警惕,審視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


  他低著頭渾身都是破綻,皮膚是常年生病自帶的紙白色,提著水壺的十指纖細,指節勻稱,指甲邊緣被精細修剪過,這是一雙不沾陽春水的手,他生在富貴。


  那麽男子一下多,一下少,猶如水壓不穩的奇葩倒水法也有了足夠解釋的理由,田齊心裏一番推測後莞爾一笑,笑容稍縱即逝。


  因不會倒水麵露窘迫的他,微微抬起頭愧疚的眨了眨眼,血色微失的薄唇翕合,無聲了說了句對不住。


  還挺有教養,田齊想。


  洗淨手的人也沒與他廢話,拿起鉗子和縫合針線繼續工作,隻是當她把三角針紮入肌肉時,頭:“剛才謝謝你,你可以回去了。”窸窸窣窣煩不煩。


  “我留下來幫你。”對方顫聲道,她仿佛聽到牙齒打架的咯咯聲,他怕了,還死鴨子嘴硬。


  實在忍不住的田齊勾了勾嘴角,嘲諷了一句:“幫我什麽?幫我縫人肉?”她熟練的打好縫合結,剪斷縫合線,又繼續下一個,看情形要縫十針。


  “我不會。”男子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目瞪口呆,端坐床褥上的姑娘猶如嫻熟的繡娘,素手起落,穿針引線,月牙似的銀針遊走在皮肉裏,他開始不忍直視,因為疼,不是自己疼,是感同身受替她疼,針紮一樣,這句話在男子腦海裏醞釀,針紮一樣疼。


  束手在旁的他,眼見月牙針穿過鮮紅的皮肉,他疼得心頭如被無形的手攥緊,呼吸都停滯了,而姑娘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心無旁騖眼神專注,被姑娘揶揄的他不敢反駁,因為她說得沒錯,縫人肉自己不會,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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