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襄王有夢
二順扳直了身子跪在院裏,路過的丫鬟和仆人都不敢駐足,更不敢為他求情,出門前大福晉和王爺三令五申,要二順照看好貝勒爺,可他辦事不力,反倒把爺給害了,王爺沒抽他鞭子已是仁慈,跪一跪都不算個事兒。
隻是苦了貝勒爺又纏綿病榻,趙大夫每日來一次,連續來了兩天,病都不見起色。
都已經兩天了。
“二順,大福晉傳你問話。”如老母雞一般的掌事嬤嬤款款走到院中,她約莫五十出頭的年紀,心寬體胖十分圓潤,外著一件琵琶襟淨色坎肩,內著葡萄紋黃地對花大袖長袍,雙手腕上套了幾隻細條金鐲,真是一身氣派。
這嬤嬤是二順的幹娘,也是大福晉的陪嫁丫鬟,在王府裏頗有威望,二順見了幹娘,連忙討好道:“是幹兒子沒出息,連累幹娘了。”
掌事嬤嬤甩了甩手絹兒,嗔了他一眼,掩嘴道:“你這混小子,要不是貝勒爺和大福晉給你求情,早讓王爺扒了皮去。”
“幹娘,貝勒爺怎麽樣了。”得了便宜的二順,偷偷笑了笑,可他還是不忘自己的身份,時刻關心自己的主子。
“哎,大夫說是心病,肝火旺,大福晉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找你呢。”
心病……
二順想到了火車茶房口中的女子,還有被爺藏起來的那條手帕,莫不是,狐仙作怪,吸了貝勒爺的精氣還給爺下**咒!
造孽啊,他家爺這顆翠玉白菜怎麽就被狐狸精拱了去!
又氣又惱,越想越心慌的二順,跟著幹娘進了正房,大福晉和珩玉格格坐在廳裏,大福晉過了五十大壽後,人愈發的樸素,釵環珠鏈早就不戴了,隻著一身元寶領宮繡蝠抱牡丹靛地長袍,金線滾邊,蝙蝠眼上綴以寶珠活靈活現的還能在夜裏發光。
身旁的珩玉格格今年十七,正是出挑的好年歲,桃粉的,嫣紅的,什麽玲瓏玩意兒都能往身上堆,嬌俏可人的少女,怎麽穿都亮眼,二順上前給兩位主子請安後,恭順地跪在地上等大福晉問話。
眉目婉約和氣的婦人示意二順站起來,她問道:“二順,你是自小跟著貝勒爺長大的,珩穆有什麽事兒,你比我和王爺都先知道,他這次一回家就關屋子裏,生生把自個兒悶出病,以前從來沒這樣過,到底路上發生什麽事兒了。”
“稟大福晉,路上確實有一件事,但,奴才……”二順眼珠子提溜左右瞟了瞟,大福晉會意後,向掌事嬤嬤點了點頭。
等掌事嬤嬤秉退閑雜人等清了場,二順才湊到大福晉跟前把茶房和火車上的事詳述一遍,一旁的珩玉格格聽得入神,柳葉兒一般的長眉忽上忽下,模樣甚是天真調皮。
她聽完,便忍不住同大福晉小聲嘀咕:“額娘,我哥他不會真遇見狐仙了吧。”
“別胡說八道。”大福晉柔聲訓斥了女兒一句,說是訓斥,也隻是字麵上而已,語氣和往常也沒什麽不同。
“那我哥就是思春了唄。”
二順有些不讚的護主道:“格格,貝勒爺是著了道,我看這狐仙法力高強,咱們家爺見多識廣,那什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都不入眼,肯定是魔障了。”他家爺高不可攀,絕對不會和情竇初開的愣頭青似的——思春。
珩玉也是個愛抬杠,愛鬥嘴的丫頭,她黑葡萄一樣的眼眨了眨,揶揄道:“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看不上,那我哥這次肯定遇上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所以才思春。”格格有恃無恐地一口咬定哥哥思春,隨後,她覺得不過癮,又補了一句:“定是與別不同的狐仙,聊齋誌異都找不到那種。”
“那什麽齋真寫狐仙?那有沒有降服的法子?”二順心思活絡,他話鋒掉了個一百八十度,忽然發問,心想道:書上有寫狐仙,那肯定有除魔衛道的法師。
“寫了狐仙,但……”
“好了。”大福晉對女兒和二順越說越離譜的話一陣無語,她想了片刻,與二順說:“你就回去伺候貝勒爺,有什麽異樣不許隱瞞,不然我就讓王爺抽你幾鞭子。”
“奴才明白。”
“還有你,珩玉,以後少看些閑書,這事兒你們誰都不許向外頭說,說了掌嘴!”
“是,大福晉。”
“知道了,額娘。”
躺在香帳中的珩穆並不知母親和妹妹尋了二順問話,更不知道姑娘被人當做勾引男子的精怪,他喝了藥頭又暈乎起來,想必是火車上著涼,把病氣帶回了家,昏昏沉沉間,他又聽到了火車哐且哐且的聲音。
珩穆撞開了03號包廂的門,屋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難聞卻從未聞到過,姑娘坐在窄小的床鋪上,她低著頭如黑稠的發絲掛在耳邊,左腳踩在小桌子,腳趾微微蜷起,長褲被剪到了末端勻稱的腿暴露在燈光下。
珩穆明知不是君子所為,眼睛仍不受控製的黏在姑娘的身上,他控製不了眼睛,就連心也是……
砰砰砰,砰砰砰。
四周驟然靜謐,急促的心跳聲便無法在掩飾下去,小鼓一樣在耳邊擂動。珩穆張了張嘴,奇怪的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姑娘徐徐抬起臉向他望來,二人四目相接,空氣都變熱了,他仿佛來到盛夏,心裏住著一顆太陽。
姑娘的臉沐浴在柔軟的光線下,眉目清俊,神采飛揚,深褐色的眼眸倒映著自己癡迷的模樣,珩穆看進去如墜深淵,心也險些要跳出胸膛。
他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包廂的熱度節節攀升,連呼吸的空氣燃燒殆盡,變得稀薄起來,珩穆進氣越來越少,他難受地扯開領口,可一隻手橫過來擒住了自己的腕子。
珩穆愣了愣,意識到什麽後,一瞬間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手背上,好涼啊,她皮膚冰冷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麽,他抬起眼想問她傷口怎麽樣了,怎知麵上突然拂過溫熱的氣流。
那張巧笑嫣然的麵容徒然放大,珩穆睜圓眼,手足無措的傻站著,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你想幫我麽?”她淺淺彎起眼眉,狡黠如貓兒。
“想。”他坦白。
“你想幫我啊~”翕合的雙唇近在咫尺,她眼神如勾,語調懶洋洋又不失挑釁。
珩穆的喉嚨火燒一樣難受,那團火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肆無忌憚地吞噬著每一塊肌膚,和她發涼的指腹冰火兩重,笑對自己的姑娘眼神戲謔,手悄悄覆上領口緩緩向上來到了頰邊。
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姑娘,不敢輕舉妄動,珩穆害怕自己的窘狀唐突了她,害怕她尚未處理得傷口惡化,害怕她開口戳破自己的心事後無情拒絕,他張口欲言,冰涼的食指壓住掀動的唇,阻止了將要出口的詢問。
“噓。”她輕輕搖了搖頭,身姿向前傾斜,另一隻手臂繞過他的脖頸,再差一點姑娘就要墜入自己懷裏了。
他伸手欲托住她,又徒生變故,珩穆旋即牙關緊咬,不肯再泄露自己輕顫的心事,如此失態隻因她調皮的手指來回撥弄他脖子上的發茬,姑娘眼裏全是無辜的神情,可她的手又繞著短發肆意妄為。
珩穆在煎熬中不知所措,他貪戀姑娘指尖的冰冷,不舍彼此睫羽可數的距離……
“貝勒爺!”迷迷糊糊的二順半夜聽到香帳裏有動靜,嚇得一個激靈,從小床上爬了起來,鞋都不顧得穿,撩開垂簾便衝了進去。
他也害怕狐仙作怪,故意弄出動靜來,赤腳噠噠噠踩在地上,正當二順準備撩開最後一層布簾時,一隻蒼白的手突然從帳裏伸了出來,二順登時三魂不見七魄,張嘴就叫了出來。
“啊!”
“放肆!”錦簾唰一下被人粗暴的扯開,一張頰帶異樣緋色,蒼白慍怒的麵孔映入二順的眼眸,那是他家爺,不是狐妖。
二順看清了人,仍控製不住膝頭一軟跌坐在地,好在臨近盛夏,也凍不到八月十五,他連忙道:“爺贖罪,奴才以為~~~”
帳子裏的人劍眉一斂,剪水的眸子寒光淩淩:“以為什麽。”
“我以為,爺做噩夢了。”二順扯個謊,眼珠子忍不住賊溜溜地往帳子裏瞄,他怕爺一時迷了心竅,可珩穆接下來的命令讓他打消了這個猜測。
“把簾子勾起來,窗打開,太悶。”珩穆言簡意賅的命令道。
“是。”二順從地上爬起來,率先就奔到拔步床邊,把左側的床帳撩起掛在銅花鉤上,帳子裏進了光,這邊沒有人,他又掛起另一側,還是沒有。
可剛才明明聽到爺……
二順不敢往下想,他的爺是空穀幽蘭,九天玄月,不會的,一定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