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來

  藺卿稚第二天如願和田齊分食了一塊羊肉燒餅,她有事要去總巡捕房,吃完就走。


  “藺卿稚,我讓王叔找人教你開車,待會兒你不用跟我去,就留在總巡捕房學開車。”路上,田齊忽然和他這樣說,藺卿稚沒做多想,少堂主讓他學什麽自己就學什麽。


  到了總巡捕房,王叔特意把藺卿稚叫一邊。


  “你姐姐在後門,你去見一麵,見了之後,我給了她十塊銀元做盤纏,又安排她到鄉下去跟接生婆學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


  “多謝。”姐姐今年二十五了,若不是被伢子不停轉手,在鄉下怕是孩子都滿地跑,回鄉下也好,當個接生婆,將來再找個男人,安安穩穩把日子過下去,藺卿稚覺得這樣安排已經足夠好了,隻是他沒想到姐姐忽然不願意離開京城。


  與姐姐闊別半年多,再相見時,藺卿稚忍不住哭了起來:“姐,咱們熬出頭了。”


  姐姐也跟著抹了一把淚,她看了藺卿稚現在的打扮,張口就問:“我聽說你跟了個大人物,有權有勢,連餘爺都得捧著,是不是。”


  “……”藺卿稚悲傷的心情忽然一涼,他收住眼淚,婆娑的看著眼前的姐姐,開口否認道:“不是,姐姐,現在有門路送你下鄉,你趕緊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幾日好。”他在看到姐姐眼底的貪婪時,就決定要撒謊了。


  姐姐對自己恩重如山,但,少堂主並不欠姐姐任何東西,他會用一生去償還少堂主,姐姐得了自由,又有謀生的地方,不能再做非分之想。


  姐姐聞言臉色一沉:“你是什麽意思。”


  “姐姐,我這樣的人能有幾日好,現在你能走就趕緊走,我這裏有五塊銀元,你偷偷藏起來別讓人知道,送你下鄉後就再也別回京城了。”藺卿稚一副不願多言的模樣,姐姐看了一陣,才滿是可惜的歎口氣:“我還以為,我能靠你這個弟弟享幾天福,沒想到也是沒個準的事。”


  “花無百日紅,姐姐,我一個下九流,能有什麽好去處,以前比我漂亮的比我紅的,有幾個不是死在陰溝裏無人收屍呢。”


  “誰說不是,窯子裏紅的姐妹多了,不出三個月也都被趕到弄堂草棚去,小連,姐姐知道你心善,惦記著回來救我,姐姐當初沒白疼你。”姐姐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她接過藺卿稚手裏的銀元,又道:“隻是,這盤纏,姐姐身無分文,怕身上有個病痛一下就花沒來去。”


  藺卿稚不著痕跡的看著姐姐,被共患難之情熏熱的眼眶冷了下來,他明知道她在撒謊,還是從口袋裏多拿了兩塊銀元出來,王叔辦事牢靠,姐姐一身衣服都是新的,鞋子也是新的,說給了十塊銀元當盤纏肯定是已經給了,錢不是藺卿稚的,是少堂主的。


  自己什麽都沒為少堂主辦成,就花了許多錢出去。


  “小連,你日後會去看姐姐麽。”又拿了兩個銀元,急著揣口袋裏的人問。


  “不會,姐姐,你到了鄉下,改名換姓,當個寡婦再嫁,日後生了兒女也都是清清白白出身,別再想京城裏的人和事了。”他知道姐姐聰明,能聽懂。


  姐姐攢了攢口袋裏的銀元,還是不想走的樣子:“小連,你還有什麽話與姐姐說。”


  “沒有了,姐姐你自己保重,弟弟能做的就這麽多了。”


  “你,哎。”姐姐見他沒在表示,又戀戀不舍的望著總巡捕房的後門許久,像是透過門楣,看盡京城的繁華,寸土寸金,卻和平頭百姓沒什麽關係。


  留戀有什麽用,黃粱一夢。


  姐姐坐驢車走了,藺卿稚把她送出街口,自此一別,他已經做好不再相見的準備。


  站在門口良久,藺卿稚收拾好心情,轉回去找人學車。


  王叔安排的人叫小陳,是餘爺的司機,和藺卿稚一個年紀,個子很高,黑黑瘦瘦的。


  “開車挺難的,不過我看你不笨的樣子,應該能學會。”小陳帶著他站在車子旁邊,他隻看過少堂主開車,很簡單的樣子。


  藺卿稚想,他應該也能一學就會,結果……


  為什麽小陳和少堂主一打就著,他轉了好幾次都打不著火呢,藺卿稚再第五次轉動手柄啟動車子的時候,心裏忍不住納悶起來。


  他此時正和小陳把車子開到了總巡捕房正門口,人來人往的,不少人在打量他在做什麽。


  倏地,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說道:“你連開車都不會。”隻是一句不痛不癢的話,藺卿稚聽出了諷刺和嘲弄。


  他抬起頭,珩穆剛從人力車上下來,月白的長褂趁得他仿若天人。


  “這人是誰啊。”小陳低聲詢問。


  藺卿稚鬆開把手,說:“我家少堂主認識的人,叫珩穆。”


  “他來幹嘛。”


  “找我家少堂主唄。”


  “可田姑娘和餘爺不是出去了嗎。”


  “噓,你別說。”藺卿稚想好了,就把珩穆拖在這裏,讓他白白等著,看他還能這麽囂張:“哎,你把他帶偏廳去,我去泡茶。”


  和小陳商量好,藺卿稚站起身:“難道珩穆少爺會開車,我怎麽記得我家少堂主說過,你什麽都不會啊。”


  站在門口的青年被他噎了一下,臉色算不上好,也沒有繼續諷刺,他走過來與小陳客氣道:“這位小哥,我來找田齊。”


  “你跟我進來吧。”小陳偷偷給藺卿稚打了個暗號,抬腳領人進去,藺卿稚轉身去泡茶。


  他特地用開水,泡了一大壺熱茶,趁熱就給珩穆端上去。


  大熱天的,涼了就不好了。


  “勞煩通傳一聲。”珩穆給了小陳一個小紅包,提著水壺的人故意後退一步,等小陳收下紅包,才走進去:“茶水來了。”


  小陳見藺卿稚進來,不慌不忙的和珩穆說:“田姑娘和餘爺、王先生好幾個人正在商量要務,我們也不好進去打擾,您在這兒歇一歇,等他們談好了,我再過去。”


  “喝茶吧,趁熱。”藺卿稚給珩穆倒了一杯熱茶,茶水滾燙的熱氣蒸騰而上。


  今天還不算很熱,但也是走幾步就出汗的時節。


  一杯熱茶,滾燙滾燙的,要人怎麽喝啊。


  或許本來就沒打算讓客人喝的。


  珩穆伸手在杯壁上碰了一下,燙,他知道這是戲子的小把戲,自己也不稀罕喝一口茶,他靠坐在椅子上,瞥了一眼藺卿稚,轉頭與接待自己的小陳說:“那好,我在這裏等一等。”


  “行,我讓兄弟照看著點,有事你出去叫一聲。”小陳拿人手短,麵帶笑容。


  “好,麻煩了。”


  藺卿稚和小陳出來的時候,小陳特意問了他,為什麽不喜歡這個少爺,故意給人使絆子,看樣子珩穆也是文縐縐的,藺卿稚說了,是少堂主不喜歡,所以自己不喜歡,小陳想了想,覺得在理。


  反正珩穆要等,藺卿稚也沒攔著,上有片瓦遮頭,有吃後喝的,他們也不算待人無禮,頂多就是無視罷了。


  此時,問題根源的田齊,和餘官桂帶著一幫弟兄,持槍闖進了皇城後麵的林子,地毯式搜查和田齊靈敏的感知雙管齊下,還真被她逮到了白楊。


  “小姑奶奶,白楊你或許不記得,但是我還有點印象的。”餘官桂邊走邊說。


  “什麽印象。”田齊沒在意過,隻是身邊的舊人記得,讓她有點意外。


  餘官桂歇了一口氣的功夫,一腳踩在石頭上,說:“我記得有一個叫白楊的,和你算不上死仇,但是一直追著不放,但他死的比你早,就是用銀行失竊黃金儲備換你項上人頭那個白楊,你記不記得。”


  “十噸黃金的白楊。”經餘官桂提醒,田齊終於想起這樁往事。


  當時她站在白楊的墓碑上說什麽來著,哦,對了,她說:很可惜,十噸黃金最後還歸她了,要不要燒張紙告訴白楊。


  當時正在燒紙錢的餘官桂說:哎呀,你何必讓人家到陰間也不舒坦。


  “小姑奶奶,你總算想起來了。”餘官桂道。


  “其實沒想起來多少,我就記得十頓黃金這個點。”


  “差不離了,就是這個意思,反正當時很多人都說,要是這白楊沒有遺傳病,他肯定能贏你。”


  “你是說白楊有遺傳病,什麽遺傳病。”


  “嗯,好像忽然查出來有什麽有錢也無法治療的病吧,反正就是大家都覺得他運氣要是好點,你指不定就死在他前麵了。”餘官桂說。


  好吧,田齊也不知道要怎麽對大家的看法進行評論,畢竟自己後來也掛了,掛得雖然挺光彩的,也不妨礙她掛了的事實,人死如燈滅,前程往事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好吧。


  而且他們已經無法回到現實世界了,整天胡思亂想有什麽用處。


  隻是她不知道,或許有個人真的死了之後還記恨她,記恨到抓住一個機會就立即展開報複行動。


  此刻,躺在大煙館裏的白楊仍在昏昏沉沉中回憶自己的生平。


  他和田齊是冤家路窄,九成任務都有所交集,百分之九十九情況下是田齊險勝,作為敵對勢力的白楊每次都因為運氣輸給了這個女人。


  運氣,多麽玄幻的一個說法,可事實就是如此。


  槍戰中,她彈盡糧絕,他還剩兩發子彈,例無虛發,一顆子彈就足夠結束田齊的性命。


  誰曾想,打出去第一槍,因為頭頂墜落的石塊打偏了,第二槍更絕,差點要了他自己的命。


  是的,槍炸膛了。


  又一次,他們倆狹路相逢,終於在激流濤濤的獨木橋上狹路相逢。


  田齊負傷,失去了反擊能力,白楊手裏有一包炸藥可以炸斷獨木橋,讓田齊被追兵殺死。


  白楊拿著炸藥也確實這麽做了,他隻是沒想到引爆炸藥之後會引起山體滑坡,田齊從追兵手裏逃走了,他墜下懸崖撿回一條命,但是失去了一隻眼睛。


  再一次,田齊終於被關進了毒氣刑訊室,白楊不再猶豫,直接按下按鈕,開始釋放毒氣,他怎麽都沒想到,這間新安裝的毒氣刑訊室在裝毒氣進出氣口的時候裝錯了,毒氣被排放到中央空調係統裏麵,田齊在刑訊室裏躲過一劫,毫發無損。


  白楊確要和其他殺手一同爭奪位數不多的幾瓶解藥,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女人坐在刑訊室裏嗑瓜子看戲的眼神。


  是的,她嗑瓜子看戲,看著他和其他人你死我活。


  屢次被幸運照顧的田齊,就這麽在白楊眼前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直到退休。


  白楊咽不下這口氣,於是他策劃了十頓黃金搶劫案,把黃金作為利誘讓所有殺手都撲向田齊。


  可惜,在自己咽氣之前,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完成任務。


  如果不是死後,被闖入者組織招募,白楊根本不知道,田齊和其他殺手合謀,吞了他的十頓黃金,甚至事後還很逍遙的活了幾年。


  就算死,田齊死得也是輝煌無比的。


  對,連死去這一項,白楊也輸給了田齊,他的葬禮無人問津,田齊的葬禮雖然來人不多,但是交淺言深的都到了。


  白楊一直是嫉恨田齊的,就因為自己運氣不好,所以一直被一個實力不如自己的人碾壓。


  現在,闖入者組織告訴他,運氣這一項,現在田齊也沒有了。


  所以他們能夠真正的較量一場。


  白楊按捺不住,給自己來了一個開場白,那支鐵玫瑰書簽。


  隻是,剛成為闖入者的他,卻找不到一具合適的軀體使用,有了現實世界的教訓,白楊需要一副好身體,他就是吃了身體不好的虧,所以早早躺進了冰冷的墓穴裏。


  他一開始看中的軀體,身手敏捷,仔細檢查才發現有隱疾,這種身體白楊不要。


  來到京城後,他迫不及待去武館又換了一副看似強壯的,現在卻發現這個草包需要不停的吃大煙來維持狀態。


  打到一半,煙癮發作的白楊,恨不得立刻就棄之不用,奈何空曠的皇城裏,除了偶爾爬進來的老太監和那幾個文弱書生根本就看到符合他要求軀殼,煙癮發作的身體連一個老太監都反抗不了,衣服還被人扒拉走,真是奇恥大辱。


  白楊覺得自己被闖入者欺騙了,他們也並沒有那麽厲害。


  甚至連一副上佳的軀殼都找不出來。


  白楊為了不讓田齊找到自己,甚至把大煙鬼的軀殼放在了煙館裏,現在,他打算冒險再去找一副軀殼來用,武館不合適那就去學堂,學堂裏的軀殼幹淨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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