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討價還價
她道:“殿下,自從定下了約定以後,我被捅傷了一回,中了一回毒,承受無數明槍暗箭和冷言冷語,”她頓了一下,隨後笑起來,卻很燦爛:“我以為,這隻是該有的報酬。”
她說話一直很有趣,展舒修想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抱怨。
他笑,“可如果沒有那個約定呢?”
茶香在室內縈繞。
久久不散。
展舒修甚至有一刻分不清:那個約定,到底是指婚約,還是指她在涼亭裏所說的——‘倘若我喜歡上你,就將所有的秘密都說與你聽’。
這話過於誘惑也太過直白,可他一直忘不掉。
不過在這一刻,分不分得清,似乎也無所謂了。
莊宛寧也笑,她拿著茶杯望向展舒修身後的窗欞,長明燈無法驅趕屋外的黑暗,寒風卻吹不進屋裏來。
莊宛寧道:“殿下,‘如果’二字不存在。假如我說……即使沒有那份婚約,我也能將自己的地位爭回來,你信麽?”
展舒修沉默片刻,“也許。”
他在想些什麽,所以從來不多講。她平靜地說,“所以,不必要繼續糾結這種過去的事情了,”她聳肩,看起來很無所謂的樣子。“反正都沒用了。”
兩人都安靜下來,沒人開口,兩人隻是默默坐在桌邊喝茶。一時之間,莊宛寧甚至以為,展舒修就是來喝茶的。
隨後展舒修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他轉動手上扳指:“你寫的信,我看到了。”
這麽簡短的一句話,從前展舒修說過無數聽來浪漫的話語,諸如“我不許你離開我”“你隻能是王妃”之類的。可那些話對她沒有用,過耳就忘,她也並不覺得動人。
但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那些話沒有半句比這句更悅耳。她問:“你覺得如何?”
展舒修手上的茶杯已然空了,他伸手倒茶,“展舒煜確實在策劃些什麽。”
莊宛寧聽見這話,猶豫片刻,岔開了話題。她挽起耳邊碎發,隨意一笑:“這麽直白的提名字,不怕隔牆有耳?”
隔牆有耳。
古代不似現代,盡管沒有竊聽器,然而依舊擔心有人偷聽。她前陣子就偷聽了一回,容不得她不多想。
“不會,”展舒修眼神很冷,“國公府裏有暗衛,我派來的。”
她點頭,這是個好辦法,果然有權有勢的人要做事也更方便。——皇權,名利的無上象征,她默默地想著。
展舒修望著她,似笑非笑,“我可不會眼看著自己的人去送死。”尤其是在展舒煜的事情之後。他如果還看著她身在漩渦,隨時都可能被害,那他也未免太冷漠了。
可惜這話她不感冒,“多謝。”
展舒修不是常在京城的閑人,但他依然很清楚京城的局勢。從前莊宛寧就從他口裏聽見過不少事情,比如皇後如今早已不得寵,蕭貴妃則寵冠六宮,而展舒煜與展舒眉……
“你說,他在組織他的勢力?”
她大惑不解。
不,等等,組織勢力……這聽起來怎麽像某些見不得人的地下交易?
作為皇子,他們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參與內閣議事,抑或如同展舒修這般,日日練習武藝,習練軍隊。而皇子的確能與大臣結交,而所謂勢力,就是這麽來的。可是展舒修這麽說,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岔了。
展舒修見她如此,斜靠在那裏,微微一笑,長長墨發垂下來,有些散亂,卻襯得他俊美無雙,一身灰長衫簡潔利落。她想,他笑起來的樣子,恐怕隻能用作弊來形容。
因為太好看。
“如今展舒煜,被父皇斥責了一頓,說他行事無端,就連皇後也看不上他了。他如果不是在發牢騷,就是想尋一個機會翻身。”他說。
莊宛寧垂下眼,“所以他是想拉攏那些二世祖?”
在她看來,與展舒煜在一起的,就是一群不學無術的人。不是她看不起人,重點在於,展舒煜找上這些人的目的是何?
她不能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事關奪嫡,現在如果展舒修被拖下水,她也不會多好過。最重要的是,他捅了她一刀,如果這樣她還放過他,那她就是瞎了眼了。所以她還會聽。
展舒修道:“不一定是二世祖。”
這話說得很莫名其妙,但莊宛寧稍想一想,馬上就道:“你的意思是,那群人大有作為?”
盡管她半點也聽不出來,但她也不打算放鬆警惕。
展舒修點頭,承認了她的說法。
兩人因為議事,所以靠得很近,隻隔著一張小桌,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認真想事情時候的樣子。她生得好看,即使不施脂粉,也有種清秀的美。他幾乎要看進眼睛裏去,或許至少這一刻,他想他會記得她。
“但不是他們,”展舒修道,“是他們的家族。”
家族這個名詞,於莊宛寧而言向來陌生。她皺眉:“比如?”
展舒修一個個舉起例子來。
展舒煜尋來的,確實是一群二世祖。不學文、不學武,什麽都不做,平日裏做的事就是四處閑逛,吟詩作對。但不約而同的是,那都是些與皇後母家相親的家族,最重要的是……
“他們家中的長輩,據我所知,”展舒修敲敲桌子,下了結論,“他們都在養私兵。”
那日他們聊到了很晚。
直到兩人都覺得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了,莊宛寧攤攤手,“殿下,我想你該離開了。”
展舒修猶豫片刻,“你不挽留?”
這話一出口,連他自己的驚訝。莊宛寧笑,“為什麽?”
她沒有必要挽留他。
屋中無人,三盞長明燈散發幽幽的光。展舒修倚在窗邊,寒風吹得他的長衫吹了起來。莊宛寧愣住,她或許是一個很容易被美色蠱惑的人。她一向不喜歡展舒修,但這不妨礙她欣賞他。
反正長得好看,她多看兩眼享享眼福也好!
他沒有回答。
就在她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忽然之間看見展舒修靠近來。他的速度很快,快得她反應不過來。他摸了一下她的臉頰,手指輕輕撫過,讓她臉皮發燙。她沒有出聲。
他們倆靠得很近,近到她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很輕。
比腳步聲還輕。
隨後她聽見他說了一句:“再見。”
隨後他就跳出了窗。
一室寂靜。她覺得,好像從來也沒有人來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