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第七章 對詩之試
“怎麽?你不服?”
李陌星開口了,姿勢卻沒變,還是雙臂抱著後腦勺,閉著眼,板著臉。
“我當然不服!”徐昌紅著眼吼道,“憑什麽他們都有人喝彩!我徐昌卻沒有!就因為我姓徐麽!?就因為我爹是地主麽!?”
這時,台下開始響起星星點點的掌聲,不過這掌聲聽起來,十分勉強。
徐昌揉了揉眼睛,轉身看著徐有道,抽泣道:“爹,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啊?為什麽所有人看見我跟見著怪物一樣?”
“胡說!”徐有道一拍桌子,道,“你現在給我下去!”
“可是昨晚師……”
“放肆!”徐有道站了起來,打斷徐昌的話,道,“你立刻給我回家去,麵壁三天,罰抄南陽詩集三百遍!”
“是……”
徐昌應了一聲,轉身便要走,卻被一隻手給拉住了。
“你不是不服麽?那敢和我比一下麽?”
拉住徐昌的,正是李陌星。
“我……”徐昌看了一眼台上,猶豫了。
“怎麽?不敢了麽?”白梓殤笑道,“剛才可還是氣焰滿滿,說林琪一無是處呢,現在卻不敢跟倒數第三比上一比。”
“誰說的!?比就比!”
徐有道一聽,正待起身製止,卻被旁邊的林天賜一把按住,笑道:“孩子們有意切磋,這是好事,我們做長輩的應該鼓勵才對,您說是吧,徐老爺。”
“哈……哈哈哈,林老哥說的是。”徐有道用衣袖擦了擦汗,對台下道,“那就比一比吧,昌兒,注意言辭,昨夜抓的野貓,還沒喂食呢,比完了就快些回去。”
“是。”徐昌抱拳應道。
“說說吧,比什麽?”李陌星又複將手臂抱在腦後,慵懶地道。
徐昌臉色一變,輕蔑一笑,眼淚還掛在臉上,道:“沒有賭注麽?”
“這隻是切磋,又不是賭博,要甚賭注?”
“那有什麽意思?都不敢玩大,沒勁兒,不比了!”
“徐昌你不是怕了吧?”白梓殤喊道,“怕了趁早說,別耽誤大家時間。”
“怕?我徐昌怕過什麽?我隻不過想為切磋增點看頭罷了。”
“說吧,賭什麽?”李陌星無所謂地道。
徐昌扭頭看了一眼高台,道:“我若勝,你李家佃租三年之內翻倍!”
“什麽!?”
“賭這麽大!?”
“現在佃租已經很高了,這一翻倍.……”
台下立刻議論了起來,林天賜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嚴肅的表情。
“沒問題!”李陌星眯著眼睛,自信地道,仿佛勝過徐昌不過舉手之間罷了
“那你呢?”徐昌見眾人反應,也後覺自己提的要求有點過分,遂補充道,“你若勝了,有什麽條件,提出來吧。”
李陌星看了一眼徐有道,又看了一眼鄉親們,搖了搖頭,正待說“不必”,卻突然瞥見一個背著菜筐子的小女孩站在遠處,踮起腳尖往廣場中央張望,清澈的眼神裏放著光。
“我若贏了,把手鐲送我,如何?”
“行!不就是一個破鐲子嘛!”徐昌答應得倒是爽快,“說吧,比什麽?”
“我出題麽?”李陌星淡淡地道,可這語氣聽起來就好像在說,“你確定?”
徐昌點頭道:“一來我的文學課成績比你好,二來我提出了賭注,公平起見,就由你出題吧。”
李陌星嘴角微揚,信步走出福圈,與徐昌並排而立,道:“聞說徐家少爺抄過的詩集能裝滿整個柴火房,那今日,咱們就比,對詩。”
“好!”徐昌輕蔑地道,“就比對詩,你先來吧。”
“且聽好,昨夜風蕭瑟。”
“今朝雨打荷。”徐昌立馬接了下句,笑道,“出這麽簡單的句子,是把我當做三歲孩童麽?且聽我的,古來煙雨喜孚湖。”
李陌星笑了笑,道:“徐家少爺闊綽,這才七歲,就遊了燕都孚湖,我沒見過什麽世麵,可更喜清水鎮的戀雪池,嗯,古來煙雨喜孚湖,今去戀雪近卻無,如何?”
戀雪池,是清水鎮山腰上的一個小池子,冬日積雪,便會隱於蒼白之中,與雪地無異,待到周遭白雪化盡之時,池中仍然一片淡白,似是戀著雪花,不願任之融化,故名戀雪池。
李陌星這手詩對,顯然更高一籌,徐昌不過敘述,吟出了燕都孚湖常年煙雨朦朧的美景,可李陌星的戀雪池,寫出了與周圍融為一體的滄桑感,想要一睹芳容,待到近處,仍是白茫茫一片,想尋,卻不得尋。
“不錯,繼續!”徐昌點頭道。
李陌星將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指著天上,吟道:“夜下勿竊語,殘月欲探勘。”
“日上三杆起,驚醒冬日蟬。”
“哈哈哈哈,冬日哪來的蟬?徐少爺莫不是在說笑?”
“那殘月又怎會知我夜半竊語呢?”徐昌回敬道,“該我了,三鄉四裏五眾六親親喝彩。”
聽完,李陌星略微沉思,笑道:“你這順數詩也太簡單了,嗯.……三鄉四裏五眾六親親喝彩,七上八下九斧十刀倒劈柴,如何?”
“好!”
台下鄉親們皆鼓掌叫好。
“且看我的順數詩,終了這次比試,你且聽好,五黃六月七葷八素食無味,請徐少爺對下句。”
“這.……”
徐昌思量了半天,犯了難。五黃六月是指農曆五六月間炎熱的時候,這種天氣下縱使七葷八素也難以提起人的食欲,詩的敘述很簡單,意境也很淺,可這五、六、七、八的句式卻很霸道。下句若要接,需以九開頭,按順數接十、十一、十二,九與十好說,可十一與十二兀自占了四個字,讓徐昌不知如何去接。
“十息已到,徐昌,你輸了……”
李陌星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台下立刻爆發出了一陣喝彩。文學課倒數第三與文學課正數第三比試對詩,一個倒數的竟然贏了,這的確極具戲劇性,觀眾們喝彩叫好也不足為奇。不過,真正讓鄉親們沸騰的,是李陌星勝出後不必交雙倍佃租,樸實的鄉親們這是在為他高興。
可徐昌並不這麽想。
他紅著眼睛,望著周圍的人,小小的身軀不斷地顫抖。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這樣對我!?怕我?恨我?還是怕我爹,恨我爹?
是誰的錯?是我麽?不,不是我,是我爹的錯……不對,我爹沒錯,是大家錯了!是大家錯了!”
徐昌的內心翻騰沸湧,看著鄉親們的笑臉,似是猙獰的鬼怨,他臉皮一抽,將手鐲重重扔在地上,摔成兩半,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廣場。
被他這麽一驚,台上台下都安靜了下來,徐有道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離開人群,跟著徐昌去了。林天賜則是一臉微笑地注視著廣場上的孩子們,仿佛對周圍的變動一無所知。
李陌星眼神複雜地注視著徐昌的離去,沉思了片刻,然後彎腰去撿摔斷的手鐲,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吟道:“五黃六月七葷八素食無味,九變十化冬長臘短居不寧。”
吟詩的是林栩,他上前一步,站在李陌星的身後,道:“如何?可還算對上?”
李陌星的手指此時離斷鐲不足一寸,彎著腰,低著頭,不動,也不語。
“你這哪裏是順數詩嘛?”白梓殤站了出來,道,“冬和臘根本就不是數字。”
林栩笑了笑,解釋道:“我並未將李陌星出的題當做順數詩來對,而是將其當做對數詩來對,我對的,不是五和六,而是七與八.……”
周遭悄然無聲,顯然沒有明白林栩的意思,唯有慕容采潔會心一笑,藕臂環胸,擺好了一副看戲的架勢。
“李陌星詩中的五黃六月,指的是農曆五六月間,而我的冬長臘短,指的是農曆的十一月十二月,皆為時令,於字於意都對的上,有何不可?”
“林家三少爺果然好文采。”李陌星拾起斷鐲,轉身笑道。
“那與我比試一番,如何?”
“這.……”李陌星看了一眼周圍,見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遂搖了搖頭,道,“同窗李陌星,認輸了。”
林栩笑了,道:“我還沒出題,你怎就認輸了?”
“我先前那句詩題,已然是壓軸,既然林三少爺這麽容易便對了出來,想必我那其他的花花腸子就算盡數掏出,也隻是班門弄斧罷了。”
“嘖嘖嘖!”林栩咂了咂嘴,道,“那我也認輸,咱倆算打平,待他日,與你再對。”
言畢,林栩上前一步,貼近李陌星耳邊,小聲道:“渾夏將至,山上戀雪池的雪也化盡了,不失為靜謐去處,我有徐昌夜語詞,等爾明日三更至。”
聽完,李陌星眼神飄忽不定,裝作什麽都沒聽到,輕輕將斷鐲收進懷裏,轉身對砍柴翁抱拳道:“先生,點名已畢,學生打擾了,還請舉行獻筍宴。”
砍柴翁點了點頭,宣讀道:“獻筍宴現在開始,凡衣冠整潔者,皆可入場祠享宴!”
台下又沸騰了起來,先前寂靜尷尬的氣氛也煙消雲散了。獻筍宴是獻筍大會後的宴會,持續到晚上,林家和徐家會一起提供足夠的食物與酒釀,供人們享用,人們在吃食的同時,談笑風生,向孩子們寄與最真摯的祝福。期間,廣場上還會有戲班子唱戲,吟遊官說書,場麵非常熱鬧。
李陌星不喜熱鬧。
他站在廣場上,看著人山人海朝場祠裏湧動,似是在尋人,可又沒尋到,遂伸手摸了摸懷裏的斷鐲,轉身便要離去,這時,突然聞得白梓殤喚他。
“陌星陌星!等一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