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第十五章 斬蛟獄內說黑白，清水鎮外道無常
“孩子，沒了……”
聽到這句話時，南宮凩閑外表看起來十分鎮定。
可他的內心，正如烈焰翻湧。
“誰幹的？”
“我……我不知道，我一醒來便在這裏，那時候孩子已經.……已經……”
女子悲慟到難以言語，她無法接受自己腹中胎兒夭折的事實，如今見到心上人，便好似打開了心中那座困住苦水的堤壩，無助地蜷縮在男人的懷裏，嚎啕大哭。
南宮凩閑輕輕將女子抱起，朝斬蛟獄外走去，邊走邊道：“璃兒，放開哭吧，哭累了，就睡一覺，等你睡醒了，我便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凩閑.……”
女子喚了一聲，輕輕將手臂環上男人的脖頸，緊緊擁著，不肯放鬆。
……
南宮凩閑抱著璃兒走到斬蛟獄大門的時候，已是寅時，四下裏還是漆黑一片，幹燥陰冷的風在荒原上馳騁。
他伸手拔出插在門口的利劍，收回到劍鞘裏，然後靠著門柱，就地而坐，靜靜地望著天際，用粗糙的大手撫摸著璃兒的臉頰。
一個時辰後……
璃兒漸漸睡去，那些被打暈的獄卒則一個個從地上爬了起來，揉著後腦勺，呻吟不止。
“醒了？”南宮凩閑陰沉地道。
“啊！？”
“南宮大人！？”
“我說過，我已經是被革職流放的人了，不要再叫我大人。”南宮凩閑看向自己懷裏的女子，繼續道，“我且問你們，是誰將我的妻子送了進來？她吃了什麽罪？受了什麽刑？腹中孩子，又是怎麽死的？”
“這.……這是南宮大.……哦不，這是南宮前輩的妻子？我.……我們不知道啊.……”
“是啊。”
“我們都不知道。”
“少廢話！”南宮凩閑語氣變得愈發寒冷，道，“如實回答我剛才的問題，若是答得好了，我便饒你們不死！”
獄卒們被嚇得不輕，一個接一個回答道：“您的妻子，是.……是陌都青陽司送來的。”
“送進來時，孩子已經沒了。”
“青陽司？”南宮凩閑拳頭緊握，咬牙切齒道，“以何罪送進來的？”
“以走私鑾（luán）金和勾結黨派的罪名送進來的.……”
“胡說！？走私鑾金是鷹門的勾當，與我妻子何幹？”
聞言，獄卒惶恐道：“您……您妻子送進來時的身份，便……便是鷹門分舵副長老.……”
“什麽！？”南宮凩閑怒火中燒，“好啊！好一個青陽司！”
“前輩，陌都到底發生了什麽？您怎會被革職流放？”
南宮凩閑並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押解隨行有誰？”
“同往常一樣，由問天塔法衛押解，要說隨行外人的話，倒是有一個。”
“誰？”
“鸑鷟（yuèzhuó）門管家，劉禮。”
“劉禮？”南宮凩閑眯起眼睛，好似有點兒印象。
“具體受什麽刑，也是他給安排的，我們.……我們也隻是依令行事。”
“什麽刑？”
“水……水刑……”獄卒低著頭，往後縮了縮。
南宮凩閑心疼地看了一眼懷裏女子，沉聲怒道：“好一個劉禮，明知我妻有孕，不近生冷，卻偏施以水刑，好手段啊！”
“前……前輩，我們真的不知道那是您的妻子。”
“是啊是啊，不然說什麽也不會施刑的.……”
南宮凩閑未曾理會他們的這些說辭，他黑著麵孔，抱著璃兒，站起身來，轉身便要離去。
“前輩！”獄卒喊道。
“何事？”
“您……您就這麽帶走她，我們沒法交代啊。”
南宮凩閑扭頭瞥了一眼，見幾十個獄卒皆抱拳，半跪在地上，望著自己，眼神裏盡是苦楚與無奈，他們，自始至終都被當做工具人，在這荒涼陰暗的角落，日夜看管著人犯，看得好了是本分，出了差錯便要承擔上頭的怒火。
“望雪兄，這，就是你那問天法的臉麵。”
南宮凩閑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後從懷裏取出半塊兒精致的玉佩，丟給獄卒，道：“這半塊兒玉佩便能象征我的身份，來人問時，你們將玉佩交給他，就說：
‘逆法者南宮凩閑，攜斬蛟劍，來劫了獄，青陽司與鳳陰鸑鷟門，他日必定前去拜會！”
“.……”
場下沉默，誰也不敢想象，守衛龍陽，萬人敬仰的龍陽禁衛總教頭，竟然自稱逆法者，這逆的，應是明山之戰所誕生的問天法。
難道，他不認這天下太平？
“我的話，一字一句傳達，便可保你們平安.……”
說完，南宮凩閑朝南走去。
此時太陽正起，朝陽染遍了東方，一抹紅光印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荒原的陰風依舊吹著，幹燥的血腥味不見消散，懷裏的女子還在沉睡，腰間的斬蛟劍開始嗡嗡作鳴.……
南宮凩閑走後，兩個詭秘的身影出現在斬蛟獄百步外.……
“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獄卒都醒了，你想進去送死嗎？”
“那……”
“鸑鷟門的小姑娘也忒狠了，非得殺了人家腹中的孩子，要不然，南宮凩閑也不必等獄卒醒來問話，我們也好借勢救人啊。”
“早跟你說過，女人的嫉妒心，是天底下最麻煩的東西。”
“行了行了，棋鷹傳令，速傳，營救失敗，暫且留下烏蘭氏後裔的性命。”
“是！”
……
兩個時辰後，清水鎮林家……
太陽已經高掛在天上，光線透過窗戶縫直往屋子裏鑽。
林琪從床上醒來，他揉了揉眼睛，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感覺特別不真實，他怎麽也想不到，平時嘻嘻哈哈的白梓殤竟會發那麽大的脾氣。
“一會兒還是去找他道個歉吧.……”
這麽想著，林琪下了床，跑到廚房拿了兩個饅頭，然後朝白梓殤家裏走去。
饅頭，是他每日必吃的早餐，因為他問過姚大壯，怎麽才能變得和他一樣強壯，姚大壯告訴他，隻要每天早上吃兩個大饅頭，很快就能變得和他一樣強壯。
對此，林琪堅信不疑，他一直都很羨慕姚大壯的身材。
林府在鎮子北邊，去白梓殤的家，可有段路要走，期間還會經過一條繁華的街道，那些普通的商鋪，包括瓜果蔬菜和手工藝品都會在這裏售賣。
站在街口，林琪啃著饅頭，停下來思索著，要不要買個什麽禮物給白梓殤，當做賠罪，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白梓殤喜歡什麽。
在林琪的印象裏，白梓殤從來不曾對街裏的小玩意兒提起一絲興致，他說這些東西太幼稚。
“算了，還是見麵問他吧。”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迎麵走過來，不小心撞了林琪一下，林琪手裏吃剩的半塊兒饅頭也被撞掉在了地上。
“抱歉抱歉！”
那男人掩著麵，用沙啞的聲音道了聲歉，然後伸手將饅頭拾起，拿衣袖擦了擦，遞給林琪。
林琪眼巴巴地望著男人，沒有去接。
“額……要不我再去給你買一個？”
“不用了，大壯說過，隻有吃家裏做的饅頭，才能長高。”林琪將目光移向男人手中的饅頭，心裏略微掙紮，終是伸手接過饅頭，啃了一口。
“要吃完，要吃完，吃完才能長高.……”
林琪小聲自語著，移步繞過男人，獨自離去了。
男人轉過身，望著林琪的背影，遮掩著的嘴角詭異地上揚。
“你們下不去的手，就由我來做吧.……”
……
出了街口，隻幾步，林琪便在三順子家門前看到了白梓殤，還有他的姐姐白梓玲。
白梓殤今日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褂子，臉上也收拾得幹幹淨淨，看起來比以往清爽得多。白梓玲衣著倒是沒變，唯獨多的是，腰間那把嶄新的短弓。
“梓殤！快給你順子哥哥道歉！”
“不要！”白梓殤嘟嘴道。
“嗯！？你昨晚怎麽答應我的？”白梓玲臉色漸冷。
“我隻答應你受罰，沒答應你道歉！”白梓殤脾氣來了，使勁兒推了白梓玲一把，嚷道，“反正我不管，我今天就是不會道歉！”
“哎呀算求嘍，不就是一隻雞嘛。”三順子擺了擺手，“梓玲妹子在外辛苦，那隻雞，權當俺送給你弟補身子了。”
“那怎麽行？”白梓玲陪笑著，掏出錢塞到三順子手裏，道，“我先替梓殤道歉了，這些錢你拿著，
算作我買了那隻雞，如何？”
“哎呀，不用，都鄉裏鄉親的……”
“用的用的，沒別的事兒我們先走了！”
白梓玲知道三順子心裏實，不願收錢，所以趕緊拉著白梓殤跑開了。
“唉，這梓玲妹子也忒客氣了……”三順子嘟囔著，看了旁邊賣菜的一眼，調笑道，“咋滴啦？眼紅？你瞅瞅，這錢可是從山裏打回來的，還沾著野仔子的血氣兒呢，嘿嘿嘿。”
“切！把你能的，啥錢不是錢啊？”賣菜的指了指三順子的雞蛋，笑道，“俺掙這錢還是泥巴地裏長出來的哩，總比你那雞溝子下的要好噻！”
“哈哈哈，雞溝子，虧你想的出。”
“哈哈哈哈.……”
……
且說白氏姐弟剛從三順子家跑開，碰巧與林琪撞了個照麵，這下子，可把白梓殤給高興壞了，仿佛見到救星似的。
“林琪！”
“梓殤！”
林琪笑著揮了揮手，正準備問候，白梓殤突然一把把他摟住，扭頭對白梓玲道：“姐，我去玩兒去了，跟鄉親們道歉的事，改天吧！”
說完，拽著林琪就要開溜。
“給我站住！”
“哎呀！姐姐，馬上都要開武學課了，玩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不行，今日必須跟我去給鄉親們道歉！”
“姐你咋那麽頑固呢？哪天道歉不行啊？”白梓殤不顧旁邊的行人，紅著臉大聲嚷嚷。
“梓殤——”
白梓玲拖著長音，娥眉微蹙，眼神漸冷。
見狀，白梓殤目光瞥向別處，小聲嘟囔道：“反……反正我今天不會道歉，大.……大不了明天再說.……”
說完，便拉著林琪跑掉了。
任憑白梓玲在身後怎麽喊，他也不曾回頭。
……
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林琪拉住白梓殤，問道：“你怎麽了？和你姐姐鬧別扭了？”
“她非要我今天去跟鄉親們道歉。”
“那就去唄，有啥大不了的。”林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不是你教我的麽?”
“可……可是我道完歉，她就要走了……”白梓殤苦著臉，眼淚差點沒流出來。
“你姐又要走？她跟你說了？”
白梓殤點了點，道：“她今天下午就要走.……就在我跟鄉親們道完歉之後。”
“那你可千萬不能去道歉！”林琪突然改口，一本正經地道，“我給你想想辦法，嗯……這樣，咱今天白天不回家，等到晚上再回去，晚上鄉親們都睡了，你姐姐總不可能帶你去賠禮道歉吧，這樣，她也不會走了。”
白梓殤又點了點頭。
“額……我是說至少今晚不會走，至於明天，我也不知道咋辦.……”林琪補充道。
“林琪，你說，我姐姐是不是在外麵有別的弟弟了啊？”
“你怎麽會這麽想？”林琪哭笑不得。
“她今天一大早，就做了一張全新的短弓，一直放在身上，我問她要，她就是不願意給我。”白梓殤扶了扶頭上的護額，情緒低落地道，“她這次出去是不是想把短弓送給別的弟弟啊？”
“這.……”
林琪不知道怎麽回答。
“不行！今晚我要找她談談！”白梓殤義憤填膺地道。
“是該談談。”
“那咱們白天怎麽辦啊？沒吃沒喝，還得躲著我姐姐。”
“要不咱去找陌星吧。”林琪用食指輕點嘴唇，分析道，“陌星家偏僻，與你家隔得又遠，他妹妹又會做飯，咱們也順便問下他昨晚的事情……”
“行，那就走吧。”
“等一下，提到昨晚的事情，我好像有啥話要跟你說來著……”林琪搔了搔腦袋，眉目緊蹙。
“嗯？什麽話啊？”
“我……我記不得了.……”
“唉，你這記性.……”白梓殤無奈地道，“算了算了，等你想起來再說吧。”
“哦……”
林琪應了一聲，便隨白梓殤一起，朝鎮子東邊去尋李陌星了。
不遠處，一個陌生的人影，從樹後走了出來，悄悄地跟上了兩個少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