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戰船
忽然納蘭容若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輕輕叫了一聲:“爺。”
“什麽事?”康熙皺起了眉頭問道。
容若道:“有事情要稟報爺知道。”
康熙輕道:“進來吧。”
我見容若就要進來了,急忙想要坐起來,卻被康熙抱住動彈不得,隻好繼續偎在他懷裏,看著推門進來的容若臉上發燙。
納蘭容若倒是神色不便,仿佛什麽也沒看見似的恭恭敬敬對康熙說道:“爺,鎮子外麵發現有些許可疑的人跡,您看……”
我跟康熙同時吃了一驚,互視一眼彼此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這個南宮淩還真是陰魂不散哪!
“曦敏,你是不是跟那南宮淩有什麽過節?”康熙看著我問道。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
康熙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可知道為什麽他對我們如此糾纏不休呢?”
我微一沉吟,又搖頭道:“不知道。”我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為了鄭睿而務求掌握我們的行蹤,畢竟鄭睿癡戀我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康熙默默思索著,納蘭容若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提出意見:“爺,要不要讓官府插手……”
康熙擺擺手道:“不妥。此次朕微服出巡,知者寥寥,如果此時驚動官府,不但一切安排全部作廢,還弄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
“我們明日照常啟程,反正也沒有什麽隱密任務,他們愛跟就讓他們跟著吧,隻要密切注意他們的行動即可。”
“是。”納蘭容若答應一聲,康熙揮了揮手,他便退了出去。
“玉……”我抬頭看他,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我,溫柔笑道:“什麽事?你直說無妨。”
我想了想,終究還是說道:“你……真的要去福建?”
“對啊。”他笑道,“不去福建如何了解台灣的情況?我們這趟出來不就為的這個麽?”
“可是,福建現在還不是很安全啊!!”我抱緊了他,“實在太冒險了,不如我們先回去,過兩年再來如何?”最好是等收複了台灣再來。南宮淩發現了我的行蹤,是肯定會通知鄭睿的,且不論南宮淩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鄭睿卻是再清楚不過。以他的聰明,肯定能夠推斷出康熙的身份,鄭家在福建的勢力強大,此去不是羊入虎口麽?
康熙失笑道:“你這是怎麽了?都來到這裏了還這麽說。一路上的護衛安排你都是清楚的,不會有事的。”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啊!如果不是南宮淩發現了我,我也不至於如此擔心。但此中的凶險,叫我如何告訴他呢?
他深深地看著我,眼裏的溫柔將我層層覆蓋,柔聲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擔心,好吧,那這樣吧,一到福建我就去見姚啟聖,有了官府的保護,你該放心些了吧?”
姚啟聖是福建總督,負責總攬台務。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問道:“真的?”
“真的。”他鄭重地點點頭,“台灣的事情朝中數他最清楚,我本就要找他問個明白的。”
我仍舊攏緊了雙眉,雖說康熙的帝王生涯還有很長時間,但這次的微服出巡卻從來沒有任何記載,我對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一點把握也沒有。鄭睿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心裏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又無法明確向他說明。眼見他的主意已經無可更改,隻能輕歎了一聲,閉口不言,獨自在心中默默祈禱。
一路上,我們隻裝作從來不知道有人跟蹤窺探,扮足了探親的世家子弟的樣子,一路走走停停,終於來至福建。但暗地裏,納蘭容若早已安排了人密切監視那些探子的行蹤,正可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進得福建,與北方大相徑庭的民俗風情漸漸顯露出來,穿著芒屐、大裾衫、鬥籠褲的客家婦女,赤著雙腳、上穿大裾下著寬筒深檔褲的男人們,崇武頭、蟳埔頭、辮子頭、包子頭、打結頭、目鏡頭、麵幹頭、鮑魚頭、扁針頭、雙魚頭、粗腳頭、信杯頭……多彩多姿的女子發式看得我們眼花繚亂,皇宮式樣建造的官式大厝“皇宮起”、具有濃厚客家氣息的土樓、極具特色的廊屋式風雨橋……各種各樣的建築更是讓我們大開眼界。尤其是福建臨海,東西往來頻繁,荷蘭人更是一度占居台灣,以至福建的各種建築或多或少都帶上了一些西洋的風格,科林多式的圓形廊柱、綠釉麵的瓶式欄杆、百葉窗等西洋建築風格跟龍脊鳳簷、華麗外飾,磚石結構的門庭垣牆、樓房前後的花圃林木等傳統民居特色結合在一起,豪華氣派,歎為觀止。
我的一位好友曾經在廈門讀大學,我卻從未去過福建。況且在二十一世紀,又怎麽可能看到如此完整富麗的“古跡”?於是便連我這個對旅遊一向不大感興趣的人也忍不住興致盎然,直道這次來對了。
來到福州府,康熙果如先前所言,直奔姚啟聖的總督府。
姚啟聖並不住在官衙裏,而是住在典型的福建民居——官式大厝裏,我們尋至門前,門房卻說他家老爺正在接見重要來客,一律謝絕會麵。康熙無奈,隻得將手中留有禦寶的扇子交給門房,隻說:“你家老爺見了這個,自然會來見我。”門房將信將疑,接過扇子去了。
康熙轉過頭來看著我,笑道:“這個姚啟聖,好大的架子!待會兒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有客人、什麽客人能夠讓他放下一切,拒絕接見任何外客。”
我輕輕笑著,說道:“福建總督也不是個容易的差事,他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正說著話,隻聽門裏從內到外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不一會兒,隻見一個半百的富態男子急匆匆向著門口奔來,門房和幾個家丁跟在後麵也是一溜小跑。待來至近前,那富態男子抬頭一看康熙,立即嚇得臉色蒼白,雙腳一曲“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顫聲說道:“臣……叩見皇上……”
康熙哈哈笑著,走上前去一把把他拉起來,說道:“免了免了。朕微服出訪,你可別泄了朕的底細。”
那姚啟聖又驚又怕,忙唯唯諾諾答應著,恭恭敬敬請康熙入府。
康熙笑著看著我,說道:“敏敏,來。”
我笑了笑走上前去,先對姚啟聖福了一福,恭聲道:“曦敏見過姚大人。”
姚啟聖吃了一驚,定神看了看我,但想必是知道我的事情的,馬上又謙容笑道:“曦敏姑娘好。”
我這才走到康熙身邊,他伸手攬著我,一同步進姚府去了。姚啟聖又是微微一愣,這才趕緊跟上,走在我們身後。
一路上,我們仔細打量著這有名的民間建築式樣。官式大厝的大門平常是不開的,都從偏門出入,此時姚啟聖自然是叫人大開正門,把康熙迎了進去。我們繞過正中的木板壁,走過下落之後便是一道寬敞的天井,天井中點綴著盆景山石,自有一種自然幽雅之趣。過了天井便是主屋正厝,中間是廳堂及後軒,其左右各有前後房四間。廳堂麵向天井,寬敞明亮,廳口鋪砌著平整的條石,四周牆麵貼砌紅磚,構成各種吉慶喜彩的圖案。室內地麵鋪砌耐濕耐磨的紅方磚,窗根門扉則雕縷以花鳥,山水、人物等圖案。廳內擺放著端雅的紫檀木家具,配以青花瓷器,很是有一種清雅淡然的味道。
康熙打量了一番,笑道:“你這兒的布置確實不錯。”
姚啟聖頭也不敢抬,忙道:“謝皇上盛讚。奴才這裏是山野陋居,那兒比得上紫禁城啊!讓皇上見笑了。”
康熙心裏有事,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問道:“方才你的門房說你正在接見客人,什麽客人這麽重要啊?”
姚啟聖抬頭看了看他,忽然神秘地笑道:“回皇上,奴才見的這個人,跟皇上的來意倒是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呢。皇上這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噢?”康熙倒是來了興趣,笑道,“你倒說說,朕的來意是什麽啊?”
姚啟聖笑了笑,輕聲說道:“奴才鬥膽揣測,皇上的來意,怕不是為了台灣麽?”
康熙眼中利芒一閃,遂又笑道:“你倒是有副七竅玲瓏心。那你再說說,什麽人跟這件事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呢?”
姚啟聖笑笑,故作神秘道:“不知道皇上肯不肯屈駕奴才的書房呢?”
康熙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說道:“看你這麽故弄玄虛,朕倒要好好瞧瞧那是何方神聖!帶路吧。”
姚啟聖領了旨,忙走在前麵引路。康熙攬著我走在後麵,輕聲笑道:“這老小子神神秘秘的,若是那人不如他說的那般重要,我一定賞他一頓板子。”
我捂著嘴偷笑,不說別的,看康熙能在臣子麵前這麽輕鬆,這姚啟聖也不可小視了。
來到書房,我和康熙都嚇了一跳,因為等在那裏的並不是中國人,而是一個金發藍眼的外國人,旁邊還有一個通譯,此刻早已跪伏在地。姚啟聖介紹道:“皇上,這位是從荷蘭來的傳教士波利馬,他對現金的各類戰船可是深有研究呀!”說罷又讓那波利馬參見康熙。康熙自幼篤愛西學,京城裏的傳教士也不少,對外國人也算是見怪不怪了。波利馬並不似北京城裏的那些傳教士,並不懂得中國宮廷的參拜禮節,隻是照著他們國家的那一套來,好在康熙被姚啟聖最後那句話吸引了注意力,倒也無暇理會。
他吃了一驚,忙問:“戰船?你找他來是為了研究戰船?”言談之間竟然有些失態。
姚啟聖恍如不覺,仍畢恭畢敬道:“回皇上,是的。台灣戰船與我大清戰船大不相似,皇上請看。”他指著桌上的幾幅圖畫,“我大清戰船,長不過二、三丈,寬不過二十來尺,雙桅,二鐵錨,四木錠,配櫓兩支,船工十五人,水兵二十人,裝鐵炮十餘門,此外還有火罐、藤牌、鳥槍等軍器,全都擺在甲板上,沒有任何掩護。皇上再看這台灣水師,”他換了一幅圖畫,接著說道,“這是台灣水師的主力福船,此船可乘六十餘人,底尖上挑,首昂尾翹,樹二桅,艙三層,船麵設樓高如城,旁有護板,士兵掩護在其後向敵船射箭發彈,擲火球、火磚、火桶,並可順水順風衝撞敵艦。艦首備紅夷炮一門、千斤佛郎機六門、碗口銃三門,迅雷炮二十門,噴筒六十個,嚕密銃十支,弩箭五百支,火藥弩十張,火箭三百支,火磚一百塊,及其他兵器上千。”
康熙隻看得臉色發青,從這兩張圖上就可以了解到如今大清水師跟台灣水師的差距如何了,叫他怎能不觸目驚心?
姚啟聖察言觀色,此時又道:“皇上請再看,這是荷蘭人的戰船。”他又攤開一幅圖,“荷艦長三十丈、寬六丈、船板厚二尺多,甲板上有八個桅,帆檣八麵受風,行駛迅速。每艘艦上裝備有數十門大炮,比起福船又先進了許多。於是台灣水師參考荷蘭人的戰船,又造出了三桅炮船,樹三桅,主桅高四丈,船長二十丈,艙五層,船麵設樓高如城,可容三百人,配紅夷炮八門,千斤佛郎機四十門。它身高大,首昂尾翹,航行迅速,不懼風浪,鄭成功便曾以此大敗荷蘭軍。”
康熙的臉色陰沉。福船已是很難對付了,如今再加上這三桅炮船,想要武力平台可謂是難上加難啊!
姚啟聖看在眼裏,微微一笑道:“皇上,臣早已料到如要評定台灣,必先解決台灣水師,所以特意請來波利馬傳教士,了解當今各種戰船,以便造出我們大清自己的無敵戰船。”
康熙眼睛一亮,說道:“如此甚好。你可有收獲?”
姚啟聖道:“臣正在跟他研究,可巧皇上就來了,皇上事必躬親,有了皇上的庇佑,臣相信我大清一定能組建一支天下無敵的水上勁旅。”
康熙雖然知道這是拍馬屁,倒也受用,當下幾個人就研究起各種戰船來。隻不過那通譯不知是有皇帝在太過緊張,還是本來就不大利索,翻譯起來也是半通不通,著實令康熙和姚啟聖有些頭疼。
我被幾個男人忘在了一邊,倒也不覺得委屈。反正康熙一旦處理起國事來總是很容易入迷,然後就把周遭的一切都忘了,我是見怪不怪了。反而沉浸在公事中的康熙別有一番引人的魅力,每每讓我沉醉不已。
船隻的事情我完全沒有一點概念,而且雖然旅遊去過荷蘭,我對荷蘭語卻是一竅不通,雖然在英國呆了兩年多,但不知道現在英語有沒有成為世界通用語?
語言上的障礙絲毫不影響康熙渴望了解西方先進技術的積極性,我坐了半天頗覺無聊,於是起身去為他泡了一壺茶,細細斟上。他看了看我,暖暖一笑。
我回了他一個笑容,手的動作大了一點,一不留神便碰到了波利馬。以前也不是沒見過洋人,但那些人也隻不過是“見麵”而已,從沒說過話。如今跟著荷蘭人麵對麵,又撞到了人家,留學英倫的“壞”習慣就這麽跑了出來,我一張嘴,一句“sorry”便脫口而出。
康熙和姚啟聖還沉浸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圖裏不可自拔,隻有那波利馬麵現驚詫、神色古怪地看著我。我一時間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說出口的話不知道怎麽才能收回來,愣愣地看著波利馬,不知所措。
(你會說英吉利語?)波利馬突然用正宗的英國英語問我,讓許久不曾聽過這曾經熟悉的語言的我有了片刻愣怔。
這下子連康熙、姚啟聖和那通譯都注意到了,一齊向我看來,三雙疑惑的眼神灼灼盯著我,不由讓我心裏一陣發虛。
怎麽辦?承認?還是不承認?
“不……不會……”啊!我猛地捂住口,卻堵不回已經說出口的話,當場懊喪得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不會英文你回答個什麽勁啊!!
波利馬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康熙卻是一頭霧水,不由問道:“怎麽回事?曦敏你說什麽不會?”
波利馬用他那隻能應付簡單日常交談的蹩腳中文,興奮地說道:“太,太神奇了!大清國的皇帝陛下。您的夫人,太了不起了。她會英吉利語。”
康熙愣了一下,隨即震驚、狐疑的銳利眼神便向我飄過來。我隻覺得心裏一陣緊縮,慌得緊,眼神溜啊溜啊,掃過家具掃上牆壁,就是不敢看向康熙。
一時間屋子裏麵靜得嚇人。康熙什麽話也不說,姚啟聖自然什麽也不敢說,而波利馬雖然察覺了這流動的詭異氣氛,卻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加上他的漢語不靈光,想說也說不出來。
雖然不看康熙,我仍然感覺得出投注在我身上的深邃眼神,心跳得像擂鼓,眼神溜得更快、更慌亂,一不留神,竟然跟康熙的眼神撞個正著,一下子被攥住了,逃脫不開。我被他看得心揪得發緊,無奈,隻能向他投以求饒的眼光。
看到我的乞求,他的眼神瞬間柔和起來,有些生氣,也有些好笑,寵溺中竟然還帶有幾分頑皮,嘴角也彎起一抹無奈的笑容。
‘你的秘密又多了一項。’我看見他的眼神這麽說。
‘對不起。’我這樣回他。直到現在我也不能下定決心告訴他我真正的來曆。
複雜的眼神在我身上又逗留了一陣,終於挪了開去,幾個人又繼續撲在正事上,我也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正在討論中的幾人似乎碰上了什麽瓶頸,隻見波利馬急得指手畫腳,一旁的通譯滿臉通紅,康熙和姚啟聖則是滿麵疑惑。
通譯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話,康熙不由惱了,斥道:“沒用的東西!”
通譯嚇得魂飛魄散,腳一軟便軟趴趴跪在了地上,連聲求饒,更是言不成句了。
波利馬也有些被康熙的氣魄嚇到,眼睛一轉瞟到了我,仿佛撈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用英文大叫起來:(尊敬的夫人,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幫我翻譯一下?)
康熙聽他哇啦哇啦不知道說些什麽,於是看向這邊。一眼看到我,流露出了解的神情。
“曦敏,他在說什麽?”他問。
我有些為難地看著他,說道:“他說讓我幫他翻譯。”
康熙看著我,有些猶豫地問道:“你……可以翻譯嗎?”
我想了想,咬了咬牙說道:“若是英吉利語,可以。但我不會荷蘭語。”
康熙皺了皺眉頭,看了看波利馬道:“朕看他的英吉利語說得似乎也很流暢,你跟他說說。”
我見已經捅破了這層紙,心裏也一下子放開了來,當下也不推辭,點了點頭便向波利馬說道:(波利馬先生,我隻會說英吉利語,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用英吉利語跟我交談呢?)
波利馬喜出望外,急忙說道:(沒問題,我母親是英吉利人,所以英吉利語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問題。)
我笑著點了點頭,把這話跟康熙說了,康熙不由露出新奇、震撼的眼神,定定地看了我一陣,然後微微點頭,便又跟他們討論起來。
我盡量準確地把波利馬的英語翻譯成漢語,但十七世紀的英語多少跟現代英語有些差異,而且許多技術性的詞語是我這個對船舶一竅不通的人從來沒聽過的,這讓我翻譯起來困難不已。然而我的水平無疑比那通譯高了許多,七拚八湊、比手劃腳,倒也弄了個不離十。
就這樣,幾個人的討論直到深夜,康熙仍有未盡之意,姚啟聖和波利馬卻有些撐不住了,而絞盡腦汁的我更是疲憊不堪。姚啟聖偷偷給我使著眼色,我微微一想便明白過來,於是輕輕說道:“皇上,夜已深了,還是早些歇著吧。明天繼續研究也不遲啊。”
沉浸在大堆圖畫中的康熙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一旁的大鍾,時針指向十一點,也就是已經亥時了,再看了看我,我一臉憔悴,不由心疼道:“說得也是。今日在路上走了大半天,到了這兒你也沒好好休息一下,是朕疏忽了。”
我心裏一甜,忙道:“奴婢不要緊,要緊的是皇上的龍體。”
康熙笑笑,轉頭對姚啟聖道:“你這差事辦得不錯,今兒個就先歇著吧,明天再繼續。”
姚啟聖如奉綸音,急忙領了旨意。康熙又對波利馬道:“先生今天就住在這裏吧,明天朕還有許多事情要向先生請教。”
我把這話翻譯了,波利馬很是高興,也一口答應下來,康熙這才拉著我走出書房。姚啟聖忙不迭跟在後麵,親自把我們領到準備好的客房。
康熙便在姚府裏住了下來,我服侍他梳洗完畢睡下了才去打理我自己,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出去已深的風塵和疲憊。誰知回到客房,卻找不到給我的房間,納蘭容若還在康熙的門前警戒,看見我笑道:“皇上說了,出門在外不用那麽多規矩,姑娘請進去吧。”
我不由臉上微微發臊。雖說出門以來,我和康熙扮成夫妻,形影不離,住宿都在一間,但卻是什麽都沒有做過。我尚未克服心理上的障礙,康熙也不會強迫我,然而這種事情卻沒有什麽值得昭告天下的。就算說出去,旁人怕也是不信的,這隻要看容若和月梅的眼神就看得出來。
此時康熙竟還沒有睡,在屋裏說道:“曦敏麽?快進來吧。容若,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守著了。”
“是。”納蘭容若應了一聲,看我的眼神中充滿了調侃,我羞得滿臉通紅,幾乎是用衝的跑進屋裏,然後聽著他的足音慢慢遠去。
喘了幾口大氣,我定了定神走進裏間,隻見康熙身著中衣站在桌邊,還在看著一張船圖,於是走過去輕聲說道:“皇上,夜深了,睡吧。明兒個起來再看也無不可啊。”
他轉過身來看著我,微微一笑,讓我服侍著睡下了,待我躺到他身邊,便輕輕把我圈進懷中。
“今天我又發現你的一種本事了。敏敏,你到底要給我多少驚奇才肯罷休呢?”
我輕輕笑著,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說道:“我所知道的不過是些雕蟲小技,比不上皇上的宏圖經略之萬一。”我雖懂得多,卻沒心思也自認沒這個能力作出什麽大事來;康熙雖然沒有受過我自小接受的現代文明教育,卻仍然開創了中國封建社會晚期的一片盛世,我確實不如他。
他笑了笑,說道:“我的敏敏也學會了那些溜須拍馬了。”默了一下,又問,“你的英吉利語……怎麽學來的呢?”
我早知道他會這麽問,思前想後卻總是拿不定主意。該告訴他嗎?
終於還是心一橫,說道:“我……曾經去過英吉利。”
康熙抱著我的手忽然一緊,我心裏一跳,看進他的眼中,那是一片莫測的深淵。
他定定地看著我,許久,方才苦笑道:“敏敏,你是讓我越來越驚奇了。英吉利離我大清渺渺千萬裏,你是怎麽去的呢?為何要去?”
我默然。怎麽說呢?現在恐怕還沒有“留學”這種說法吧?況且大清一向自認是“天朝上國”,其他的國家都是“番邦夷民”,如果我說到英國去學習他們的文化技術,怕是會被人笑死吧?再說,我怎麽告訴他,我是坐飛機去的,現在需要坐船花上將近一年時間才能到達的英國,我隻要十三個小時就能抵達呢?
他見我不說話,微不可問地歎息了一聲,轉換了話題問道:“你既然去過英吉利,那告訴我那兒有些什麽新鮮事物?我平時隻能聽那些傳教士們說,好的壞的都是他們說的,倒想聽點兒不同的東西。”
我感動於他的體貼和退讓,任暖暖的愛意流淌在心間,慢慢地,放下一切藩籬,娓娓訴說著那異域的風光……
第二天清晨,康熙仍然按照紫禁城的習慣,一大早就起身了。而我則因為前晚太過勞心勞力,加上夜裏給康熙說英國的民俗風情直到睡著,差點爬不起來。康熙心疼我要我繼續睡,我笑著搖搖頭,支撐著仍是起來了。一來他雖然便裝在外,但衣飾洗漱仍然不可馬虎,不是姚家的下人做得來的;二來他還要跟波利馬他們研究戰船的事情,沒有我的翻譯可怎麽是好?
康熙對西方先進技術簡直是如饑似渴,不但是戰船的構造,還有許多更深的原理性問題不斷提出來,有時候連波利馬都不免被他問得無言以對。無奈之下,我隻好幫著解說一些淺顯的原理,並不深奧,或者是現代人都懂的常識,或者是中學時候物理課上學的原理,過了這麽多年還忘記了大半。但就是這些非常簡單的東西,也往往令眼前的這些“古人”們大為驚歎,連波利馬有時都會對我佩服不已,讓我欣喜於幫了康熙的忙的同時也小小滿足了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研究終於在兩天後告一段落。並不是康熙滿足了,而是我們時間不多,不能全耗在這個上麵。康熙於是命人送波利馬上京,準備回到北京以後再繼續研究,波利馬自是喜不自勝,畢竟能夠受到中國皇帝的邀請令他感覺非常榮幸。
然而就在他準備了解其他台灣的情況時,一個意外的客人來到了姚府。我們一行人剛從街上回來,就見姚啟聖守在門口,看見我們便迎上來說道:“皇上,裕親王來了。”
康熙不由微微一愣,說道:“不是讓他代為理政嗎?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納蘭容若走上兩步,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皇上,會不會是朝中出事了?”
康熙的眉頭皺了起來,大步走進門去,我們急忙跟上。沒走幾步,便看見福全從裏麵急急迎出來,叩頭道:“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緊走幾步把他摻起來,說道:“不用多禮。裕親王,你怎麽來了?朝中出事了?”
福全笑道:“稟皇上,沒出什麽事。隻不過太皇太後擔心皇上一個人出門在外,所以叫臣過來侍候著。”
康熙愣了一下,顯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理由,不由苦笑道:“皇祖母也是……這下叫朕怎麽隱瞞微服出巡的事呢?”
福全又笑道:“皇上不必擔心,太皇太後自有主張。”
康熙想了想,也笑了起來,說道:“也是,皇祖母的能耐,這點小事怎麽能難得倒她老人家呢?”
這時我和納蘭容若才得空上前見禮,福全向我們點了點頭,對容若說道:“明中堂托我跟你問個好,囑咐你務必好好保護皇上。”眼睛卻看著我。
納蘭容若恭恭敬敬說道:“謝裕親王。臣必當鞠躬盡瘁,盡心服侍皇上。”
康熙看見福全的眼神,不免有些不豫,攬過我的身子,淡然道:“進去說話吧。”說著率先向裏走去。
我有些歉然地看看福全,卻不敢違抗乖乖地讓康熙帶著走;福全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一言不發跟在後麵。納蘭容若、月梅和姚啟聖感受到我們之間的波濤洶湧,互視一眼,默默走在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