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跟著一位魔尊,用墮魔的角度,在暗中窺伺一座城池,感覺非常奇妙。
武興城中的所有人都看不見謝青鶴,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走街串巷,走進人的家宅之中,窺見所有見不得人的陰私。大多數人,人前人後都是兩個模樣。連墮魔的標準都是天差地別。
“這人剛死了親爹,又遭妻室淩|辱,雙目赤紅神思散亂,該是入魔的征兆?”謝青鶴說。
被謝青鶴指示的男子穿著麻衣,頭纏喪布,去廚房裏拿出一把菜刀,無論身邊的鄰人如何勸阻,他也要去砍殺奸夫淫|婦,看上去早已失去了理智。
舊怨魔尊湊近這人嗅了嗅,搖頭走回來:“不曾入魔。”
行至半途,他突然看向正在路邊看熱鬧的高瘦小販,那小販不過二十左右,擠在人群中,目光緊盯著服喪人手裏的菜刀,嘴角微抿,手指無意識地抖動,低聲喃喃:“宰了淫|婦!宰了淫|婦!”
“這個倒是入了魔的。你不若試試,看能不能把他拉進來。”舊怨魔尊說。
謝青鶴走近人群之中,試著把手放在那人領口上,居然就和倒茶拿包子一樣,輕而易舉地拽住了這個人——別人雖看不見他,他要拉住對方卻很簡單。
謝青鶴就這麽順勢一扯,那人踉蹌一步,從人群中被拽了出來。
“你……拉我作甚?”那人滿臉莫名其妙,一隻手捂著被謝青鶴拽住的領口,“快些鬆開!”
謝青鶴就知道不太對。
他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皮囊破碎過一次,複又重組。可見這個世界沒那麽容易進來。
舊怨魔尊也搖了搖頭:“這人不行。”
待謝青鶴鬆開手,那人罵罵咧咧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衫,身邊那麽多圍觀群眾,卻似乎沒有任何人看見謝青鶴與他的糾紛,他自己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很快就忘了這件事,繼續看熱鬧去了。
謝青鶴已知道舊怨魔尊說話不靠譜了。
什麽找個入魔的拉進來,你再混出去,就能瞞過心魔池……
哪有這麽簡單!
“這人為何不行?”謝青鶴問。
舊怨魔尊也很困惑,說:“我時常在魔穴裏撈人,沒見過這樣的情況。您……您吧。天賦異稟……”想起謝青鶴在酒樓如何困住自己,舊怨魔尊也想自閉。各路常識在謝青鶴身上都失效啊!
謝青鶴也不糾結,任何事都有偶然:“再試一次。”
“嗯,武興城這麽大,找個入魔的不難。咱們再往市井裏尋找。”舊怨魔尊前邊帶路。
“照你所說,入魔的人就這麽多?這裏距離龍城頗有一段距離。”謝青鶴皺眉。
“您是想說,龍城裏入魔者眾多,是因為大魔尊設計老和尚掘出來的太液池?水隻是魔氣行經的通道,您師門所使用的法寶飛鳶不也借用水氣而起?有水的地方就有魔氣,沒有水的地方,不也沒有飛鳶麽?”舊怨魔尊對謝青鶴開始掏心掏肺,說一些真正的秘密。
他是魔體,謝青鶴腳程也快,二人在武興城的市井之中行走尋找,沒多久就轉遍了小半個城。
很意外的是,他倆並沒有找到第二個入魔者。
“真奇怪了。”舊怨魔尊閉眼感知,“這些……”話說到一半,他就不吭聲了。
“如何?”謝青鶴問。
“都在城西的悅來客棧。”舊怨魔尊搖搖頭,“不老、不安都在那邊,我不好出麵。待會兒我就躲在你的卻魔珠裏,你隻消跟剛才一樣把人拉進來就行了——不老、不安能看見你,你要小心。”
謝青鶴當年來武興城遊曆就住在城西的悅來客棧,倒也不至於找不著方向。
他比較迷茫的是:“不老不安?”
“上官好還真是一個字都沒跟你透露……我是說,上官師父,師父大人。”舊怨魔尊連忙改口,“魔教建立之初,大魔尊曾允諾派遣四位魔尊前往現世相助,這四位魔尊分別是不老、不死、不安、不信。現在在悅來客棧的是不老和不安兩個魔尊,他們倆配合魔修行事。”
謝青鶴想起前往寒江劍派求援的原雁山,以及被上官時宜殺得屍橫遍野的盤穀山莊。
魔門在盤穀山莊大開殺戒,引走了上官時宜。
同時兵分兩路,又不老、不安兩位魔尊帶著其餘魔修,來了武興城。
——來武興城做什麽?
“近年江湖幾大門派互相串聯,在武興城設立了俠少盟。這些日子,幾大門派世家的年輕一輩都在武興城內相約試劍。魔門是朝著他們來的?”謝青鶴心中一凜。
好大的手筆。
這是想把正道的有生力量一網打盡。
舊怨魔尊連忙說:“我隻負責你這一邊,其他的事,我可不知情。”
謝青鶴並不在乎他說的是真話假話。
大魔尊的布局確實凶殘。
趁著上官時宜身體衰朽、謝青鶴無暇顧及外界的這幾年,大魔尊蠱惑老和尚掘開太液池、借和尚之手得到了皇帝皮囊,還把主意打到了各大門派世家的年輕弟子身上。
謝青鶴此時想來,各大門派世家的年輕弟子突然建立俠少盟,必然和大魔尊脫不開關係。
利用束寒雲刺殺上官時宜是個下策。舊怨魔尊曾透露過,他最開始的目標是謝青鶴。
想來是上一次封魔穀中,利用寒江劍派六名嫡傳弟子對上官時宜反戈一擊時,大魔尊就嚐到了甜頭。隻是謝青鶴是個異數,根本不受蠱惑,這把對付上官時宜的背後一刀才臨時改為束寒雲。
大魔尊的時機抓得很好,也確確實實算計到了上官時宜頭上。
如今上官時宜凶多吉少,連謝青鶴也被困在了心魔池裏,一切都照著大魔尊的計劃發展。
然而,誌得意滿的大魔尊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他親自出現在了謝青鶴的麵前。
沒有人知道謝青鶴能把大魔尊一口吞了。大魔尊意料不到,謝青鶴也沒想到。
這個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意外,使得局麵急轉直下。不管大魔尊有多少計劃,這緊要關頭他被謝青鶴吞了,底下幾個嘍囉還能翻起什麽浪來?
如今謝青鶴還沒有死。
謝青鶴沒有死,就是大魔尊整個計劃裏最大的敗筆。
※
“白師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蘇劍麟被陸琳、長孫容押在屋角,眼淚汪汪地回頭看,邊看邊哭,“我也不知道……”
白如意半個袖子都被蘇劍麟絞沒了,小臂上的劍痕近半尺長,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滿屋子男男女女的場合也太羞人,她背身避到屏風後邊,竟然也能聽見鮮血落在地上嗒嗒嗒嗒的聲音。
長孫容提著蘇劍麟的腦袋就往牆上撞:“你不知道?不知道你敢抽劍出來!混賬!”
蘇劍麟是沔城蘇家的公子,長孫容則是他的師姐,平時對蘇劍麟十分寵愛客氣。這會兒也是局勢所迫,不得已對師弟大打出手,否則怎麽交代?
倒是陸琳橫劍攔了一下:“長孫女俠,手下留情。”
陸琳與白如意是未婚夫妻,他出言寬恕,長孫容才停了手,怒道:“還不跪下!”
林嘯聞已經打開包袱找到了棉布和金創藥,遞往屏風後邊。白如意倉促裹好傷,掛上披帛,見蘇劍麟可憐巴巴地跪在牆角,勸說道:“如今魔門在外窺伺,正該齊心協力,不要內訌。”
她上前扶蘇劍麟起身,說:“師姐不怪你。你年紀小,心誌不堅,人家故意蠱惑於你,你豈能逃脫?”
蘇劍麟哭道:“我是想刺陸琳!”
“渾說什麽!”長孫容尷尬極了,連忙喝止。
屋子裏所有人也都是臉色古怪。
白如意出身名門紫竹山莊,是赫赫有名的女俠,蘇劍麟又是出了名地愛跟著她跑,隻因蘇劍麟年紀小,白如意與陸琳更是訂婚多年、感情甚篤,便也沒什麽人把蘇劍麟自謂的種種愛慕當回事。
現在蘇劍麟承認對陸琳心生惡念,想用劍刺陸琳誤傷了白如意,這八卦就厲害了。
白如意也是一愣,卻也沒有回避此事,徑直說道:“這樣我也放心了。可見這魔門想要蠱惑人心,也須人心中有隙,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人神魂顛倒、肆意砍殺。”
“諸位都是俠少盟盟友,如今雖還功力低微,看似微不足道,其實大家都是未來一門菁華。”
“倘若我等盡數折於此處,影響便在二十年後。”
“大家或許也知道,我家有兩個師妹,皆是天生聰穎,未來可期。我便留在此處,死戰斷後。還請諸位有幸離開的君子淑女,他日江湖相逢,對我兩個師妹多加指點照顧。”白如意說。
她又望向林嘯聞,說:“嘯聞賢弟是紫劍唯一傳人,還請旁站一步。”
白如意在俠少盟中素來德高望重,眼界也是非凡,她開始為正道武林保存未來的實力,而不是狂妄自私講說義氣熱血,在場所有人皆是心中一凜,細想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確有道理。
長孫容第一個響應:“正該如此。我與安師姐斷後,嚴師妹、蘇師弟也旁站一步。”
安小斐一手抱劍,微微點頭。
率先出頭的是三位女俠,其餘人等還有什麽可說的?當即把年輕的師弟妹們劃拉出來,若是不太年輕又是家中門內嫡傳的,也都被一一勸說出來。
林嘯聞冷著一張臉,說:“我不走。”
“你跑得快。”白如意從懷裏拿出一枚二指闊的木牌,“去寒山找大師兄,總得出了這口氣!”
林嘯聞不肯接:“我又不認識他。他與你的交情,你自去找他。”
二人皆知,寒山距此千裏之遙。拿著信物上山找了謝青鶴,哪怕跑得再快,一個來回也是十天半個月後的事了。哪裏等得了那麽久?白如意不說救命,隻說出氣,是因為根本來不及救命。
陸琳接過那枚木符,放在林嘯聞手裏,說:“我會護著白師妹。你放心。”
長孫容探過頭來:“林師兄,咱們門派世家的未來都在這一波小朋友身上,你陪著上路、保護,我們也才放心。否則被外邊的魔教妖人鑽了空子,我們好好兒,他們沒了,這叫我們往哪兒哭去?”
這番話把蘇劍麟等一批小朋友都驚呆了!還可以這樣哦?好像我們更危險啊!
林嘯聞往前瞥了一眼。
這一批撤走的人群裏實力並不弱,很多門派竭力培養的獨苗,也都被白如意點名撤走。
但,若是林嘯聞不肯走,這一批人也是不好意思走的。
他抿了抿嘴,說:“情勢也沒到這一步。”
白如意指了指自己裹著棉布的胳膊:“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走就來不及了。”
“魔能蠱惑人心。他們如今圍而不動,必然是有比刀劍更厲害的辦法。你不肯聽白師妹的吩咐,想來是不認她這個盟主了。”陸琳說。
林嘯聞隻得躬身:“我自然聽盟主吩咐。”
商議好斷後與先撤退的人選之後,白如意熟練地安排好了領隊與指揮,客棧裏近二百人分成七隊,其中三隊負責佯攻,其餘四隊趁亂突圍而去。
計劃很幹淨完美,人才剛剛分列衝出去,一切就亂套了。
“哎呀!”
“師哥你怎麽打我?”
“何老二,你吃錯藥了?”
“不好,師弟魔怔了!”
……
“阿琳!”白如意招呼。
陸琳手裏拿著一個銅盆,金屬劍鞘碰地敲上去,就是一聲悶聲。
亂糟糟的人群依然在互相攻擊,陸琳閉上眼不看不聽,隻管一下一下敲盆,金屬敲擊聲漸漸與客棧整座小樓同頻,陷入混亂中的俠少們漸漸冷靜下來。
蘇劍麟抽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刀,瞬間清醒了大半:“快,給自己一下!”
白如意望向林嘯聞:“走!”
陸琳仍舊在敲盆。
他眼中與耳孔都微微滲出鮮血,沒多久,嘴角也開始流血。
謝青鶴走近悅來客棧時,恰好看見失血異常的陸琳敲爛了那隻銅盆,一直與客棧小樓同頻的震動倏地消失,沒走出多遠的一波年輕弟子們又陷入了混亂。
砰砰兩聲。
潛藏在客棧屋頂的兩個魔修滾了下來,屍體砸在地上。
白如意等留守的俠士都吃了一驚,長孫容上前,翻開魔修身體露出額頭,愕然看見一角銀子綻開的銀花:“這……”
白如意已滿臉驚喜地高喊:“大師兄?!”目光四處巡視,想要尋找謝青鶴的身影。
躲在卻魔珠裏的舊怨魔尊忍不住提醒:“你是來捉入魔之人,不好多管閑事。”
謝青鶴飛身上了屋簷,拉住陸琳的胳膊,陸琳渾身蒼白,仿佛身上所有的血都消失了。他這時候才看見謝青鶴的身影,眼底閃現一簇驚喜:“謝前輩!”
隻有師門與寒江劍派有老交情,門內嫡傳弟子可以修習寒江劍派基礎心法的,才會稱呼謝青鶴為大師兄。上園陸家近百年來方才崛起,沒跟上官時宜攀上交情,也不好大咧咧就叫師兄。
謝青鶴年紀不大,輩分極高。陸琳喊一聲前輩,並不為過。
舊怨魔尊還在卻魔珠裏嚷嚷:“他還沒有入魔,你等一等!哎!”
“你在做什麽?”謝青鶴神色凝重。
陸琳靦腆地說:“以身飼魔。若能保護同道安然離去,琳死何懼。”
這句話說完,他就被謝青鶴抽了一巴掌,頓時滿臉錯愕。
“魔似病虎。你不趁著它幼弱之時斬盡殺絕,倒要把自己施舍給它,喂養它,讓它養得膘肥體壯矯健凶惡,才能禍害更多人麽?什麽人教你的歪道理?”謝青鶴質問。
陸琳被他訓得錯愕又慚愧,細想想,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
以身飼魔。
魔豈有饜足之時?吃了一個,總還想吃第二個。
謝青鶴一手拎起陸琳的領口,將他帶回平地,說:“不必胡思亂想,此地有我。”
“謝前輩……”
除卻與他直接有聯係的陸琳之外,近在咫尺的白如意都看不見謝青鶴。
謝青鶴深知自己與他們並不在同一個世界,思忖片刻之後,一手拉住陸琳的胳膊,一手抽出長劍,倏地插入客棧門前青石平地二尺!一股祥和清冽之氣,霎時間在客棧四周出現。
白如意也意外地看著突然出現的那把劍:“……大師兄?”
長孫容小聲問:“這是謝大師兄的佩劍?”
安小斐點頭。
陸琳盤膝坐在劍前,口中還有殘血未盡:“謝前輩說,不必慌亂。”
“大師兄在何處?”白如意問。
陸琳心裏就有兩分酸。江湖上仰慕白如意的年輕俠客不知凡幾,陸琳從來不以為然。惟有寒江劍派的謝青鶴是個例外。提及謝青鶴,白如意就像是個蠢爆了的小姑娘,誰都得靠邊站。
未婚夫都得靠邊站。陸琳吐出口中最後一口血,聲音有些悶:“他走了。”
“想是除魔去了。”白如意安撫身邊的同道好友,“大師兄既然來了,大家且安心!”
※
這邊俠少盟的一撥人是安下心了,輪到不老、不安兩位魔尊不能安心了。
現實世界裏的白如意等人看不見魔類的形態,也不知道魔尊何在,一心一意對付的僅有魔教中人。謝青鶴將佩劍投入現實世界的動作,不止驚動了舊怨魔尊,也驚動了不老、不安兩位魔尊。
“沒有這麽玩兒的吧?!”舊怨魔尊驚呆了。
不少入魔之人在混沌之中,都能把現實世界的人或物短暫地拽進心魔池,比如他曾說有人入魔去搶了心愛的姑娘,打殺看不順眼的衙內公子……然而,想要把心魔池的東西放進現實世界,從來沒有過這種操作!
不老魔尊即刻察覺到不對,帶著一眾魔修殺到,不安魔尊比較警覺,不知在何處按兵不動。
然而,魔修是人。
人根本看不見身在心魔池的謝青鶴。
舊怨魔尊都忍不住想給不老魔尊點個蠟燭,再上一柱清香。
……您這是單槍匹馬、肉包子打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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