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橋姬花中霧
卿生今天不肯上台,一直在後台裏坐著。班主親自來勸說幾次也不行,這幾天他好像記起了什麽。
冷魅無情的雙瞳一直映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隻要想起來,就會頭疼欲裂。有個名字在唇邊呼之欲出,可是細想起來總是一片空白。
蹲著吃茶的小生站起了身,待班主走後,晃悠悠走到了卿生的麵前。看他一臉蒼白,魂不守舍,一定是為了她的事情而煩惱。
“師兄不必介意,紫槿待你是真心的。你這幾日沒有回來,紫槿師姐尋了你幾日,還哭了好幾回。這幾天周伯天天來戲院聽戲,隻要師姐一出場,他就在下麵端坐著看。花了不少銀子給師姐買胭脂,買衣服。但是師姐一樣沒要,全都一把火燒了。”
卿生終於回過了神,“你說什麽?紫槿她怎麽了?”
小生極輕地歎了一口氣,“師兄,我還當你記掛著紫槿,原來不是。你臉色這麽差,到底在想寫什麽,自從那個小姐來過,你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迷迷糊糊,腦子裏一片混亂。
“你說什麽小姐?我怎麽好像都忘了!”
小生倒吸了一口氣,神色也慌張了起來。“師兄你沒事吧?她還送了你一隻玉鐲!”
“玉鐲?”卿生朦朧地記起什麽,伸出右手就往懷裏摸去。右手疼痛依舊,但居然可以靈活使用了。懷中有一塊紅布,裏麵包著一隻玉鐲。青白色早已被摔碎,是他帶著碎片去修補完全的。
卿生大夢初醒,“原來不是一場夢!”在那場夢裏,他看見雨傘下的月白色長裙,她的手指冰冷替他接骨,她的眼神冰冷而妖媚,恨意濃烈,偏偏又來救他。
“她呢?她在哪?”卿生緊緊抓著對方的手,害怕自己又會把她忘了。明明隻是初見,為何會如此刻骨銘心。
小生嚇得躲開了他,“我也不知道,這幾日她都沒有來過戲院。恐怕是被縣令老爺關住了。她可是大家閨秀,哪能經常來戲院和我們這些戲子攪合在一起。”
腦子裏一片空白,卿生痛苦地捂住了頭。這個場景似曾相識,當時她甩著水袖,唱腔婉轉,那掃來的一眼,清冷無比。
“師兄你怎麽了,可不要嚇我!”他痛苦地抬起眼,望見的卻是紫槿。剛剛下了場,嬌俏的臉上還帶著濃妝。
他甩開了手,望著紫槿倒退了兩步。
她愕然地望著卿生,兀自掛上了冷笑,“怎麽是嫌我髒?卿生你真是薄情。”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握著梳妝台一角的手指發白。
“卿生你忘了你是怎麽答應師傅的!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的,自從那個小姐來過,你的心魂都被她勾走了!”
他半晌抬起臉,迷惘失魂地望著紫槿,又似透過她望著別人。
“玲瓏,我對不起你!”
紫槿一頓,詫異地望著卿生,“玲瓏是誰?”
眼前迷霧散開,他也清醒過來。是呀,玲瓏是誰?
“卿生,你心中裝著那麽多人,就真的沒有我一點的位置嗎?”紫槿向他逼來,眼中的失望與怨恨,清晰可見。
他不答,而她偏偏不願放過。
“既然如此,為何我五歲發高燒那年你要舍命救我?不如讓我就這樣死了,也就算了。”她站在卿生的麵前,句句緊逼。陳年往事被翻起,她顫抖著身子忍不住落下了淚。
“卿生你明明都知道,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為何要去買醉,甚至知道我失身的原因。你怎能這樣無動於衷,一直不肯原諒我,一直不肯在乎我!”
“夠了,紫槿不要再說了!”他痛苦地捂著臉,喘不過氣。俊秀的麵容上一片青灰色,身子一晃,差點暈倒。
“罷了,罷了!”紫槿連歎幾聲,臉上的濃妝早已被眼淚打濕,渾濁不清地練成一片。“我就要嫁給周伯做小妾了,卿生你去找她吧!我再也不會擋在你們中間!”
所有的人都往這邊看著,誰也沒有出聲,表情茫然帶著無措。師兄向來最在乎的就是紫槿,可是那個人來過,一切都變了。
剔透的玉鐲像個信物,穿越時空輪回的信物。注定是卿生和紫槿間的劫難。
今夜輪到卿生出去買醉,跟前的酒壇都空了。他總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酒喝得越多,心境就越明朗,越發清楚那份失去的痛楚。
他想不明白,以為自己對紫槿有愧,那份空缺是給紫槿的。一陣寒氣襲來,眼前的燭火滅了,就在卿生以為自己快要睡著的時候,不知是誰又點亮了起來。
朦朧睜開眼睛,隻看見一團素白色。擱在桌上的手被人握住,他吸了一口氣,酒醒了不少。這雙手太冷了,就像隆冬的池水一般。
“為什麽會是你?”
“為什麽不會是我……”
相似的對白,時空顛倒重新來過,頭疼欲裂像是記起了什麽。他坐起了身子,望著麵前的人。
豔麗的麵容,一雙水眸,真像是盛滿了池水。流轉著,一片清冷。
“你在為紫槿買醉?”空靈的聲音響起,沒有起伏,沒有喜怒,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他撫摸著酒壇,不肯回答。
“下個月初五是個好日子,宜嫁娶。”
“夠了!”卿生怒喝著打斷她。
“她與我誰重要?這個問題我糾纏了百年。”
他醉了酒,惺忪著眼睛望著她,似清明似混沌。他上一世叫做蘇景秀,明豔的桃花眼上挑,多情而溫柔。這一世,他為了別人斷手,買醉,清秀的模樣沒有一點相似。
她認真想了想,他們還是相似的。嘴角淒冷的莞爾,都一樣的無情。
“卿生你不用再答我,紫槿不會嫁入周家的。她命中結緣的人是你,怎麽會與他人長相守。一切都是我不甘心。我等了你百年,等來的還是你的無情。”
一團白色的霧氣散去,卿生隻覺得是夢。夢裏那般寒冷,那般痛苦。白衣的女子說完那些話,他的心就被活生生從中間撕裂成了兩瓣。
玲瓏,其實你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對你無情,並不是不愛你,而是太愛不想讓你受一點傷害。
初五,宜嫁娶,忌遠行。
知縣家的小姐好不容易還魂,從病秧子變成了正常人,沒想到她還是瘋了。不知怎的非要嫁給周伯做第四房小妾,雖說周伯是本城首富,但縣令官職不算小,本可以將女兒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做正房。
而那小姐偏偏不聽,執意要給周家做小,縣令氣壞了,又是打又是罵,讓她跪在庭院裏餓了幾夜。可是小姐性子倔強的很,不管怎樣,都非要嫁給周伯為妾。
周伯知道後也覺得好生奇怪,以自己的年紀完全可以給縣令家的千金做爹爹。而且自己與那小姐素未蒙麵,真是一樁怪事。
知道眉目的人告訴他,這個千金本是喜歡戲院裏的青衣小生,為此縣令還關了她的禁閉。周伯轉著手中的琉璃珠,笑得溫和。他算是明白了,卿生喜歡的人是紫槿,而她喜歡的是卿生,自己要娶的人是紫槿。
她為了一個戲子,願意給他做妾。這個女子真是天下第一癡心人。周伯半眯著眼睛曬太陽,這個千金長什麽模樣?
知道的人低下身子,在他耳邊吃吃笑著。好看,絕對的好看,像畫中的美人一般。周伯點了點頭,對管家囑咐道,多準備一些彩禮到縣令府上提親去。
就在她出嫁,入了周家的那一晚。戲院失火,人沒有被燒死卻不見了。一時城中紛紛傳言,玉麵青衣帶著他的師妹遠走天涯,躲到世外隱居去了,隻是可憐了縣令千金的一片癡心。
“師兄,紫槿願意陪你一世!”她坐在馬背上,牢牢地摟住他的腰。
“我也願意陪你。”他揚鞭策馬,清俊的臉上是溫和寵溺的笑意。
紫槿有些奇怪,卻不敢多問。她怕他會記起來。這幾日發生了許多變故,縣令家的千金代替她嫁入周家,師兄發了高燒,所有人都記得,獨獨忘了縣令家的千金。
他們在揚州定了下來,因為卿生說,自己記憶中總會出現這個地名,有二十四橋,有明月,有美人。說到美人的時候,他眉頭一皺,很是痛苦。
紫槿抓著他的手,有些醋意。“卿生不許去想別的美人,隻能記著我!”
他愣神的點點頭,“好,玲瓏,我隻記著你。”
“師兄我是紫槿,你到底在想著誰?玲瓏是誰?你念了她的名字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