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誰欠了誰
三月份的洛杉磯街頭,氣溫還是有些低。
鄒沫捧著一杯熱牛奶,攏了攏外套,對著街邊的櫥窗玻璃哈出一口熱氣。
她現在顯得有些笨重,像個圓圓的球,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
道路灰撲撲的,都是鋼筋水泥的結構,鄒沫想起嶺城的三月,桃花紛飛,現下一定很美。
她正在出神地想著,突然瞧見櫥窗裏映出的那個欣長的身影。
他正在對麵街角處。
鄒沫帶上墨鏡,轉過頭,隱在人群裏,看孟庭之從街角的那棟橘黃色房子裏匆匆走出來,上了輛等在路邊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
他還那樣穩重如山的樣子,隻是神色寂寥,嘴唇緊抿。
鄒沫快速過了馬路,走進他剛才出來的那棟房子。
“你好,我是孟庭之的太太,鄒沫。”她對著門口的對講機微微一笑。
*
“孟先生,我們現在去哪兒?”司機問。
“去安大略國際機場。”孟庭之淡淡吩咐道,又拿起手機,吩咐秘書給他訂最早的一班前往蘇黎世的飛機。
孟庭之收了線,又撥通鄒沫的電話號碼,隻是依舊是正在通話中。
她大概是已將他的電話拉入黑名單。
他嘲諷地笑起來,一切不都是他最初想要的嗎?這樣也好,這樣,他若有一日走了,她便不會太過傷心。
他從包裏拿出一疊東西出來,愣愣地看著,這是他剛才從霍夫醫生那兒拿出來的報告單,霍夫醫生告訴他開顱手術的成功率並不高。
他最終選擇了保守治療。
霍夫醫生歎了口氣,搖著頭,給他換了新藥,盡可能地延長他的生命。
他向來是個在商場上冷靜睿智的古時狙擊手,眼光敏銳,極具魄力,做過許多有風險的生意。
隻是在保守治療與手術治療之間,他卻退縮了。
他其實內心是害怕的。
他怕他上了那手術台,便再也見不到她一麵。
倘若知道有如今,那日她去澳大利亞前,他是要好好看看她的。
這樣他就不會忘記她了,下輩子,過了奈何橋,吞了那碗孟婆湯,也是記得她模樣的。
下輩子,就能早一點找到她。
不然她是要怨他的,怨他不信守諾言,不能陪她到老。
他怔怔想著,隻能下輩子還了。
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想去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的蘇黎世看看。
那裏,有許多她與他的回憶。
*
這個季節的蘇黎世很美,山川,樹木,屋頂,銀裝素裹,像個童話的王國。
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從黃昏走到日落,黑夜。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遊.走,企圖在人群中找到那張他日思夜想的麵孔。
今晚的夜色格外好,他突然想起那夜,她剛剛回國,在月色下,她撫平他的眉心,埋在他的胸口,告訴他,她好想他。
隻是此時她在哪裏呢?
胸口悶悶地疼。
孟庭之靠在LimmatRiver的圍欄邊,拿出手機,點開那條他看了千萬遍的信息——“孩子我已經打掉。如你所願。我們就此兩不相欠。”
這是她發給他的最後一條短信。
她說如你所願,互不相欠。
哪有什麽互不相欠,他們欠下的情債太多,從他在嶺城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已是分不清了。
那時候,她還是個少女。
偏偏有那樣倔強與澄澈的一雙眼睛,望著他,就直直地望進了他心裏。
從此纏繞在他心頭,再不能忘。
他想著她,念著她的好,此刻心裏便全都是她。
他親手將她推離他的生活,此刻卻發了瘋似地想念她。
可笑得很,不是嗎?
他自嘲地笑起來,眼裏有寂寥的星火明滅,摸出口袋的煙,點燃。
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霍夫醫生醫生告訴他,腦內的腫瘤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不許他再碰煙酒。
他隻是無所謂的。
想起那次重逢,她抽著煙告訴他,煙是個好東西。
那時候,她美得像個妖精,在他心上輕輕地撓一撓,留下再也止不住的癢。
煙確實是個好東西,讓他憶起與她的許多事情來。
他不知道生命還有幾個月,霍夫醫生提醒他,他腦內的那顆定時炸彈隨時有可能讓他失去意識,甚至失去記憶。
現在即使見不到她,那便,能回憶一點是一點。
他看著遠方的星空點點,神情恍惚,想起一雙盛滿漫天星辰的眼眸,仿佛她便是站在他麵前了,跟在嶺城的那晚一樣,站在他麵前神情溫柔地規劃著他們以後的生活。
“我還要等你老了,每天晚上推著你去公園,讓你坐在輪椅上,看我和其他小老頭兒一起跳廣場舞呢。”
“我們生兩個孩子好了,一兒一女,好不好?兒子像你,這樣就會有好多兒小女孩都喜歡他了,女兒呢女兒也還是像你好了,這樣聰明點,不會輕易被騙。”
“然後,然後等我們老了,兒女們也各自成家了,我們就去環遊世界,做最瀟灑的老頭老太太,好不好?”
“環遊完世界之後我們就回到嶺城好不好?我還是最喜歡這裏,我們在這裏養老,買個帶院子的小房子,你平時在院子裏種種花草讀讀報紙,偶爾跟我講講年輕時候的趣事,我呢,帶帶小孫子,小孫女小孫子肯定特別調皮了,那時候,你唱白臉,我唱紅臉”
“好。”他一個人站在蘇黎世的街頭,對著漫天星空,笑意溫和地說。
這一世,也不知是誰欠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