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裏麵是個小弟弟
鄒沫轉過頭,良久沒有說話,她知他,也懂他,卻無能為力。
隻能看著時間滴答滴答向前走,看著他的生命被一點點地抽幹,而束手無策。
前麵是懸崖還是平路,他們都不知曉。
她每天早上起來,總要確認他還在她身邊,他還沒被上天帶走。
她甚至有時候想,她願意減掉自己的壽命,隻祈求上天不要帶走他。
“我去趟衛生間。”
眼淚流出來,打開衛生間的水龍頭,鞠一把清水,冰涼的水混著溫熱的淚,她低低地哭起來,旋大水龍頭的水流,讓嘩啦啦的流水聲,蓋過她的抽泣聲。
他在外麵,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子裏投射進來的光影,在地上從一個小小的光圈,慢慢地擴大,他就那麽看著,看得眼眶發酸。
*
第二天鄒沫起了早,孟庭之還未醒,院子裏有一口食用井水,她打算去打點井水來煮粥。
早晨五點半,天光未開全,外麵還是一片迷蒙。
周圍的鄰居已經醒了。
有小男孩蹲在井口旁邊撐著小腦袋好奇地望著鄒沫。
“你叫什麽名字”鄒沫問他。
小孩兒靦腆得很,紅了臉,也不說話,一下子跑開了。
鄒沫看著他跑遠的樣子微微一笑,木桶有些重,她一個人把木桶提上來有些困難。
小孩兒又“嗒嗒嗒”地跑過來,幫她拽住拉著木桶的繩子,一起合力將裝著井水的木桶提上來。
“謝謝你,你的力氣真大。”鄒沫摸摸小孩兒的小腦袋。
“我常常幫我媽媽.的。”小孩兒的聲音低低的,指著鄒沫的隆起的腹部說,“我媽媽說,這裏麵是個小.弟弟。”
“也可能是個小妹妹啊。”鄒沫笑起來,她昨晚把帶來的禮物分給街坊鄰居,一下子和大家熟絡起來,也認得小孩兒的母親,阿邦叔家的兒媳,是個熱心腸的女人。
“不是,我媽媽說了,就是個小.弟弟,她能看得出來。”小孩兒信誓旦旦。
鄒沫失笑。
進了屋,孟庭之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一副半睡半醒的迷糊的樣子,看著她。
“起這麽早。”他說。
“上午不是要去山上?我早點起來,早點準備。”鄒沫將木桶放在桌上,將他從床上拉起來,“豬,快去刷牙洗臉。”
他挑挑眉,她最近似乎越來越愛管著他了。
*
山上的空氣很是清新,南方濕潤溫暖的氣候對於植物的影響並不大,漫山遍野的都是四季常青的樹木。
孟庭之坐在輪椅上,鄒沫推著他走。
山路是新修的,還算平穩,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很慢。
“我其實可以自己走的,沫沫。”孟庭之扶著輪椅想站起來,
“你想要我們走到日落山西?”鄒沫調侃他。
他自生病後,體重急速下降,輪椅是帶電半自動的,她推著他其實並不費勁。
一路上草木茂盛,總讓人有種這不是早春而是春意正濃之時。
“待到這草木由綠變黃,我們的孩子就出生了。”鄒沫感慨。
他唇邊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等到那個視乎。
“你覺得我們的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他說。
“阿邦叔家的兒媳婦說,我懷的是男孩,她從前是幫人接生的,她說她能看得出來。”鄒沫將早上的趣事講給他聽。
“這話你也信?”他瞅她一眼。
“有趣嘛,其實我更喜歡女孩,乖一點,我可以給她打扮,等她大一點兒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逛街,一起分享一塊草莓蛋糕。不過男孩其實也好,等他大一點了,就能跟你一起看球賽了”她的設想到這兒戛然而止,望一眼他平靜的神色,終於沒有再說下去。
“希望我們的孩子,以後平安健康,不要像我們一樣過得那麽辛苦。”他看著遠處的山嵐說。
此生惟願她平安喜樂,他們的孩子平安喜樂。
這便足矣。
到時候他會化作人間一捧灰燼,落在這兒茫茫天地間,化成河水,空氣,白雲,山川,默默地保護著他們。
“不會的,不會這麽辛苦了。”鄒沫仰頭,眼眶濕潤。
*
孟庭之外婆的墓在半山腰上,茵茵綠草間,旁邊有河流流過。
很小的一個墓碑,上麵爬滿的青苔。
鄒沫將祭品放在墓碑前,虔誠地十指相合。
“小時候外婆常常和我說,她要去苦海的那一邊找我外公了,我問她苦海在哪裏,她說苦海在人心裏。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她要走了的意思。”孟庭之擦拭著墓碑,陳年往事,一湧而上。
“她走的時候很灑脫。又仿佛有預感,自己寫了遺書,放在床頭,自己洗漱完畢,穿了壽衣躺在床上,第二天兒女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去了。她常常跟我說,活得要有尊嚴,死了也要體體麵麵的。”
那時候,他還小,卻也懂得死亡的含義。
死亡就是再也看不見了。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隻剩一捧骨灰,埋在地底下,等到若幹年後,再沒人記得。
那時候他想,若是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世界,也要像他外婆那樣,體體麵麵地離開。
可是他做不到,外婆是無牽無掛了,可他在這世上卻還有牽掛的人。
孟庭之下了輪椅,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
這是他在這世間,又完成了的一件事情。
一俯一仰之間,有清風徐來,他似乎看見外婆站在時間冗長的隧道那頭看著他笑,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看著他笑。
他像是突然頓悟了這世間種種,就在那俯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