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第403章 重見相隔
佛曾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辛兒覺得,自身從來都是禍端的體質,於是在懂事之後,也盡量讓自己遠離了那個是非圈,不想,自認為逃離了長安,逃離了明相府那個是非圈的邊緣,卻跳進了一個更大的,名為江湖,名為天下的是非圈,周周轉轉,還是卷進了那個最介意她存在的是非圈,於是有了六年前那一場場別有居心的陰謀;苦苦掙紮,於是有了那個人,被自己的君,脅迫著結義大哥,聯手出賣的結果。
自五年前那件太子殿下大將軍極力隱瞞的事爆發,她也不是沒想過回才長安問一問那個人,究竟如何才能放過她,是否她真的死了,他便安心了?可時不可待,她的身體已經到油盡燈枯地步,若不想辦法治療,莫說等那個人的歸來,能不能安然度過兩個年頭,已是未知,於是她選擇了承接花穀,以隻有花穀之主方可窺探的禁術來修為治療。
五年閉關,再多的怒,再多的苦,經年累月,也給她塵封在心底了,若無人掀起那道封條,想必也隻是沉積在心底,讓她偶爾心中不痛快幾分罷了,可若反之,一如今天這些人,罔顧自己的君主做的那些事,一廂情願的來要求她行為人臣子之道,那便是一團赤裸裸的挑釁火焰,將那團她沉積的怨念點燃,便是不可收拾的地步。
想是這五年來修為的結果,她本以為自己對長安那些人的【大義】,怎麽都不會是如今這個結果,可她竟然控製住自己,未再做如同當年對付阿撒兒荼毒黃氏一族那些事,她自身都感覺頗為意外。
可話說回來,她這心性修的,與多年前相比是有些進步,正如主持所說,畢竟還沒放下,理智而言若真放下,她也不認為自己能有這份心真的擔了他們這個議和的關鍵紐扣,而就她對長安金鑾殿上的至高之人所了解,他也勢必不會對她就此罷休,她不除,怕是,他真難以安心。
所以從廟宇敦煌出來,她倒是已經決定,不能讓自己再處於被動局勢了,自己如今不僅要動,還得快才行。
正思慮著如今西域那邊該怎麽樣了,耳邊伴隨風聲而來,悠悠揚揚傳來一縷仿佛短笛發出的音聲,音聲清揚鳴響,悅耳悠長,細細聽下很容易給引入其中。
“這是誰在吹笛子?”
她問身邊的小鯷,小鯷望了望周圍,聽聲音判別出方位。
“師傅,這個林子不遠處便是月牙泉,想是過往的旅人給美景吸引,忍不住笛聲相合呢!”
“盛景所引啊?”
她抬頭望天,雖然明知道依然什麽都望不到,卻由衷的向往。
“年少的時候走了那麽多地方,我都忘記曾經給路過的風景吸引了多少次,如今倒真是走到哪裏都是一片漆黑,白天黑夜,隻是一個溫度的差異罷了!”
望著她眼尾眉梢的那抹向往,小鯷很是心疼,寬慰道。
“師傅別這麽說,師傅的眼睛並非是天生所致,既然長老們都說師傅的眼睛病理上沒問題的話,有一天就一定能夠重見光明,隻是時間問題,師傅別著急。”
辛兒笑,拍了拍她。
“別擔心,如今我都已經這個程度了,也知道那些該認真,那些該放下的,人總無完人,如今能這樣,我已經很感激了,回吧!再晚英兒該讓人來找了。”
“嗯!”
兩人跟著帶著身後不遠處的侍衛剛轉身,耳邊的低聲曲調好像轉了,與剛才的清揚相比,如同女子的輕愁更為輕盈低吟的淺唱。
她要離去的步子猛然收住,神色怔住,在她理智做出決定前,已經對身邊的小鯷道。
“小鯷,帶我去月牙泉邊。”
小鯷訝異,倒是不疑有他,隨即便帶她轉向月牙泉的方向。
辛兒跟著小鯷的腳步有些急促,小鯷也明顯感覺到了,跟在她身邊這麽多年多少也了解些她的心性,若不是真在她心上的人和事,是不會讓她如此心情形於色的,可如今的時局還有什麽可疑讓她如此形於色的人和事呢?就算公主殿下此刻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事的吧?師傅是聽到這笛聲好像才驚慌失色的,難不成是因為這笛聲?可這笛聲剛才就有的,如何如今才變色?對了,這笛聲和剛才的有些不一樣了,是曲子?
話說這邊關就她所知笛子吹的好的,怕也隻有多年前的易校尉了,可易校尉早就……
她驚駭的重新望回在她的攙扶下,腳下更快前移的佳人,心中不由真的質疑起來,難道她一直堅持的並非是不願意接受現實,而是確定他真的沒死?之前她並未放棄尋找,如今她找的這個人,有消息回歸了?
小鯷絲毫不敢多嘴詢問,隻是更盡心的將她扶的穩穩的,往著她去的方向牽引。
辛兒心頭也是激動難平,而她已經沒想將這些平複下來了,此時此刻最想要做的,是尋著那個聲音去證實自己所想所念是不是真實的。
腳步間除了在腳前麵試探敲著的拐杖,腰間掛的玉佩也是叮咚悅耳的響,腳下的路有些不平,即便有小鯷的攙扶拐杖的探尋,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時常不穩,可她著急的已經顧不得這份有失她如今身份的狼狽,盡量加快腳步的前行著。
越是近,那抹笛聲的曲調更為清晰的傳近耳朵,如果剛才在那麽遠的距離,她隻能感覺熟悉,此刻她已經能夠確定。
曲子似是吹奏之人信手拈來的隨心之曲,道的不是離愁哀歎,似乎隻是自己的心中私事,湧的不是人之常情的情意綿綿,似乎隻是小世界裏的無聊呻吟,靜靜的,淡淡的,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清暢小調,那是大漠裏的孤獨低吟,無怨,無憂,無傷,無苦,是自己的樂趣,自己的心事,惆悵著,而沒有去責備什麽,幽怨什麽,如此安逸,如此寧和。
她不會忘記,也沒有忘記,雖然這笛音與記憶中略有差異,雖然時隔多年這曲子由現在的人吹奏出來,多少有些刻意為之的清揚,清揚下能聽得出吹著這曲的繁重心事,可她還是聽出來了,那是這麽多年不曾聽過,這麽多年不曾彈過,出自她手的【清暢小曲】,至今為止邊關之人,除了自己,隻有他留意,並且學會的曲子。
“二哥……”
近了那個聲源,笛聲因她的突兀聲音戛然而止,她聲音裏有著不敢確定的顫音,可隨機那個人身上傳來的氣味便讓她整個人怔在原地。
質疑,驚恐,懼怕揭開這一切的疑問一個一個牢牢的將她籠罩。
怎麽會?明明是隻有他會的曲子呀?明明也隻有他會記到如今的曲子,怎麽會是……
腳下想要靠近,卻一步步向後有些畏懼的退著,不敢再邁出一步,生怕這步邁錯,便是萬劫不複,再沒心力能夠站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
“師,師傅!”
不同於她一切僅憑於一個失明的人所掌握的輕快做出的未知判斷,小鯷所看到的卻真真將她自身給震懾住了。
如果說僅憑這個小姑娘所見到的優秀男子,大將軍是屬於威武戰神,曾經的小將軍是比雍雅高貴的太子殿下多了分靈氣的俊秀男人的話,麵前這個人,便真的是小將軍成長了兩個層次的妖。
這個人給人的視覺效應更是奇特,明明是找不出痕跡的陌生人,可單單那背影,確實多少讓人錯認幾分的。
辛兒可能是因為曲子錯認了人,可她卻真的給自己的眼睛欺騙了。
當看到那湖邊映著遠處的孤城所屹立的豔紅背影時,她當真是有一種看到曾經與自己的師傅並肩而立的身影的,可那個人回頭,那張臉連同他身上有著異域色彩配飾,以及華貴衣袍一般,驚豔的抹殺了那抹熟悉,於是,她也不太相信,麵前的這個人,看在眼裏究竟是曾經熟悉的人了。
暗衛發現隻有一個貌似途徑此地的公子,也沒上前,而在這師徒兩人怔住的這一瞬間,對方顯然已經有所動作,舉步近前。
“你是誰?有何目的?”
隨著他的靠近,辛兒步子微微又後退一步,不過已然收斂神色,雖然蒼白著臉,已然讓自己強作鎮定了。
“大膽!”
眼見他近前舉手,似是要摸辛兒的頭,小鯷驚醒過來,直覺厲聲怒斥。
“此乃花穀之主,豈容你放肆?”
辛兒這才察覺,原來剛才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人確實就在麵前,而且,還向她伸了手。
男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還是失策了,眼尾已經見她身後的暗衛手放到腰間的兵器上,眼簾垂下,掩住遺漏的落寞,另一隻還拿著羊脂玉笛的手也抬起,同另一隻手結在一起,拜下。
“在下休摹,自西域而來,特來拜見花穀之主。”
他盡量讓自己聲音清朗一些,可如今無論他是如何努力都好,已經再難找回那同自己本身的容貌消失的無隱無蹤的聲音,而這個聲音,讓他清晰的看到,她本來小心謹慎的臉上,徹底露出失望的傷神,果然,單憑這些的話,即便是她,也再難認出昔日故人。
痛!比預料中的還要痛。
不是沒想過這種情況,但現實往往給人的打擊,實在太過沉重,遠遠超過了預計的負荷,他如此,她亦是如此。
費盡心力,苦苦煎熬了長達六年之久的重見,明明離的如此近,明明她就在麵前,他就在伸手的距離,卻給已經遠去的一些東西,相隔天涯,他近不得,她不識。
身後的暗衛聽到他自報家門,雖然沒有立即衝上來,手上卻也再未從腰間的兵器上拿開了。
休摹苦笑,果然,自己這個身份,就算是再親的人再怎麽相信,也定然不會對他放心,何況她根本還不知……
辛兒扶在小鯷手上的那隻手又重了幾分,倉促了一下才勉強穩住自己身形,幾個深呼吸,這才勉強讓自己撐住,麵上掛起警惕之色,聲音卻盡量冷靜下來的與他開口。
“哦?原來你就是西域使團今天未在的使團負責人?阿撒兒的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