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道宗來了
那名白須長者悠悠揚揚的嗓音讓人聽著有種亘古深邃的感覺。
平淡乏味的祭詞經那名白鬍子老者口中念出,聽起來慷慨激昂,語氣抑揚頓挫。
沈默跪在沈大富和蘇珍珍身後,一板一眼的跟隨沈大富行禮。
畢竟這麼多人看著,怎麼敢出錯。
坐在祠堂四周的各位長賢看到沈默這幅認真的模樣,紛紛暗自點頭。
孺子可教也!
白鬍子老者抑揚頓挫的念著祭詞,除去懷念先祖之意就是向先祖表示感謝與祭拜,感謝先祖的萌蔭,後代有福,出現了像沈默這般有出息的兒孫。
漫長的祭詞結束,沈大富站起身從一側的香籃中取出一束長香,點燃后插在桌上香爐內,又揮手示意沈默也上前來上一炷香。
作為家中長子,沈默本就有資格入祠堂上香,且此次祭拜還主要是為了向諸位先祖顯擺沈默這個好兒孫,為此沈大富在沈默身旁欣慰的笑了。
祭拜此時已經結束,坐在祠堂四周的長賢也開始交頭接耳。
「登善,沒想到你從國子監卸任后還能有如此佳徒,真是可喜可賀。」
被喚作登善兄的這名中年男子名叫諸遂良,觀面相周正,身姿挺拔。乃是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江南一帶自東漢末年時,大量門閥南遷后就文人居多,士族門閥也比比皆是。
諸遂良其父名諸亮,早在李世民尚是秦王時就是文學館十八學士之一,現是通直散騎常侍,而諸遂良更是遠超其父,博涉經史,工於隸楷。
早先曾在國子監任職,為追求書法上的造詣主動卸任后在洛陽落身,被人尊稱夫子。
沈默神童之名也正是由諸遂良率先喊出,雖算不得諸遂良親傳弟子,但二人之間也有師徒之誼,所以被人戲稱所獲佳徒也並不為過。
「黃老見笑了,此子自幼天資聰慧,此時更是獻寶進入陛下的視線,未來前途不可估量,諸某與他曾有師徒之緣也算是一番佳話,還望黃老以後對此子照顧一二。」
與諸遂良對話的這名老者姓黃名玄墨,今年六十有三,乃是洛陽城知名的長壽之人。(隋唐亂世間,普通人因戰亂均早夭,壽命三十五左右就可自稱老夫。)
「罷了,罷了,老夫本想打趣你一番,卻沒料到被你相求。此子乃我洛陽子弟,老夫豈有不照應之理。」
沈默為眾多先祖焚香禱告后就站立一旁為坐在一周的諸位長賢沏茶。
方才聽見諸遂良之言時腦子裡就在不斷猜測這中年男子是誰,最終從國子監卸任一言中猜到他就是曾經給自己前身定下神童之稱的夫子,諸遂良。
來大唐也有一些時日,從眾多百姓口中也得知道夫子諸遂良的名號,諸遂良的名號也是流傳千古,後世在網上曾看到過他,著有《兒寬贊》與《陰符經》,墨跡傳承千古。
此時見諸遂良為自己的前途討情,知恩圖報的站到一側,沖兩人深鞠一躬。
「小子謝過先生曾對小子的教導,也感謝黃老百忙之中來我們沈家為我等祭祀先祖時增光添彩……」
沈宅中是莊嚴肅穆的祭祀,沈宅外的街道乃至方圓幾里確實人山人海,嘈雜喧鬧。
「從小我就感覺沈大少爺不簡單,將來一定飛黃騰達。這才多長時間,沈少爺就做官了。」
「那是沈少爺得到了陛下的賞識,雖然不知他給陛下進獻了什麼寶物,但是看那牙刷就知道,必定不是凡物,也只有陛下才有福享用。」
「沈少爺能夠加官進爵那也是我們洛陽城的福氣,別忘了他沈家也是咱們洛陽人士。」
……
……
洛陽城內因為沈大富廣開宴席,大請四方,熱鬧非凡,就連玄甲軍今日休沐的將士都有人前去湊熱鬧,討一杯羹。
洛陽是如此熱鬧,作為天子所在,整個大唐的中心又怎會落了下風。
李世民要前往洛陽宮暫居一些時日,除去玄甲軍先行為天子巡視掃清障礙外,朝中文武大臣,三省六部各中樞大臣也都紛紛籌備陪同天子巡視洛陽。
「登善,你考驗那沈默歸考驗,可別下手太重,妾身與那沈默之母蘇氏乃是閨中密友,如若您下手太重,妾身以後可沒臉面對蘇家妹妹。」
「夫人暫且安心,為夫心裡有數,此次不僅是為我們家小影考驗夫婿。
還是為陛下檢驗這沈默的品性,怎敢大意,這考驗的方式自然也不能同,不能按照曾經檢驗軍中的方法,為夫還得好好思量。
夫人,等你隨後來到洛陽再詳談,為夫先走一步。」
對話的這二人正是李道宗夫婦,李道宗要先行一步,洛陽城的治安已有玄甲軍接管,可是到時迎接天子的依仗中怎能缺少江夏王李道宗的身影。
一襲盔甲,攜帶十餘名家丁,騎著高頭大馬帶頭朝洛陽方向趕去。
待馬隊走後半個時辰,一名女子帶著一個小丫鬟偷偷從後院溜出。
「紅梅,讓你找的馬車安排好沒有。」
「已經安排好了,小姐。小姐,我們為何不與夫人一同前往洛陽,反倒是要偷偷的前去呢。」
主僕二人躡手躡腳的走出江夏王府一側的小巷,這才直起身。
李若影撩起裙擺,漫步踏進車廂后才輕聲細語道。
「如果跟母親一同前去,哪能有機會看清那沈默的真實面目,哼,想做我李若影的夫君可沒那麼簡單,咱們先去,在那洛陽城悄悄地看一下這沈默究竟是什麼樣子。」
駕…
隨著車夫馬鞭聲起,馬車也逐漸起步,沿著李道宗走過的痕迹追隨而去。
一路幾做停歇,緊趕慢趕才在第四天抵達洛陽城中,尋找到一個客棧稍作安頓后。
李若影就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帶著這名叫紅梅的小丫鬟走出客棧,準備好好逛逛這洛陽城,順便打聽打聽沈默的消息。
沈默此時在做什麼呢,五天前祭祖后,沈默的大名因為沈大富大開筵席的原因再一次在洛陽城中飄蕩。
看著眼前這一對痛哭流涕老邁的夫婦,沈默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對夫婦家住城外,是沈默家的佃戶。
來到大唐有一些時日沈默才明白大唐的地主也不是那麼好當的,風調雨順的時節,成百上千的土地可以給他創造豐厚的利益,但是碰到天災人禍時,作為主家也有責任負擔起佃戶們的生活。
此時跪在沈默面前,痛哭流涕的夫婦正是碰到了人禍。
二老年邁得子,平時心疼的放在手心怕化了一樣,兩人昨天帶著孩子來洛陽城買一些家用,結果一不留神就看不著孩子了。
原本以為是孩子自己淘氣去看附近的雜耍,一會兒就會回來,老漢原地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孩子的蹤影,老太太在整個街道都找遍了也沒看到孩子。
兩人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兒,四處尋找,四處詢問,結果只從一個賣糖人的小販那裡得知。
好像看到有一個中年男子買了一個糖人,當時他手中還牽著一個正在哭泣的孩子。
集市上人來人往,擁擁擠擠,怎麼還能找到那陌生的的中年男子。
兩人自責了一夜,沒有好好看著孩子。也在整個集市翻來覆去的找,結果直到凌晨也沒找到,迫於無奈,也實在沒招了才求到沈默的頭上。
沉默看二人悲痛欲絕的樣子,心中也隱隱觸動,下令命劉東發動沈家所有人手和認識的朋友去尋找這丟失的孩子,一旦有消息立刻回來稟報,找到孩子的話重重有獎。
沈家在洛陽城的勢力本就不小,更何況是沈默沈大少爺親口說出的命令,口口相傳,很快就傳遍大半洛陽,
差不多整個洛陽城的百姓都留意周圍出現攜帶著孩子的陌生男子。
在等待消息的過程中,沈默也得知這名老漢名叫張二根,今年五十有四。
四十八歲才有了這個兒子,孩子名叫張小寶,今年才剛剛六歲,昨天帶兒子來城內買東西也是為了慶祝兒子的生辰,誰知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只有提起孩子時,這滿面愁容的張老漢才透出一絲暖意。
沈默正準備跟張老漢再聊兩句,開導一下他的心情,突然看到劉東正站在門口,沖自己使著眼色還偷偷擺手。
莫不是有消息了?
吩咐人給張老漢和張氏老太太看茶,找了個借口說出去催促一下外出尋找的人才溜到外邊。
劉東低著頭將沈默拽到一邊。
「怎麼樣,劉東,找到孩子了嗎?」
劉東頭更加低沉,「對不起,少爺,我們去晚了。」
這個回答讓沈默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臉上的喜色也變成愁容。
「去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清楚。」
劉東抬起頭,眼睛通紅的看著沈默。
「少爺,聽到您的吩咐,我就將事情傳到咱們沈家所有商鋪和木匠鐵匠那裡,吩咐他們留意,晌午的時候有一個城西通濟坊的閑漢跑過來說好像看到了一個攜帶著孩子的中年男子。
由於聽說了少爺的號召,他就悄悄地跟隨那中年男子來到一處偏僻的小院,從小院外還隱約可以聽到孩子的哭聲。
怕影響到那人呀子,就過來找我們彙報領賞。」
說到這裡,劉東通紅的眼睛快要滴出血一般,雙膝一軟,跪倒在沈默跟前。
「少爺,那裡發生的事情小的實在講不出口,還請您親自去看一下,那處小院已經被我們派人包圍住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景竟然使得劉東跪倒在自己面前也講不出口。
雖然沒講張小寶,但是從劉東這副樣子上就能看出是凶多吉少,是凶是吉都得告訴那張老漢。
張老漢一聽找到張小寶了,高興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但是看到劉東臉上的愁容,也意識到可能有些問題,口中念念有詞。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這孩子可是老朽夫婦的希望,哪怕是被那人呀子打折了腿,老朽也會養他一輩子。」
劉東引路,帶著沈默和張老漢夫婦前往城西通濟坊。
通濟坊臨近城外,所以那地方居住的人口也就沒那麼多。
沈默等人坐著馬車來到通濟坊,張老漢從來的路上就激動不已,剛一進通濟坊門口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車,讓劉東趕緊帶著自己前去,張氏老太太也是前後腳的走下馬車。
劉東帶著三人朝里走去,越走身邊的人越多,從人群中擠過去正好看到那處小院。
透過小院大門看清內部情景的沈默,眼睛刷的一下變得通紅。
小院不大,二十多平米,院中央還擺著一個石磨,平常人家院內有石磨都是養頭驢或是騾子,家中實在不富裕的都是由當家壯年男子自己推磨。
可是這小院石磨下竟然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青年女子,看樣子也就十七八歲。
身上一道又一道的鞭痕,額頭赤紅色的紅印,身上一塊又一塊的青色痕迹表明她在生前不知遭受的多少折磨,下體就更不必多言,狼狽不堪。
沈默腳步越發沉重,一步一步走進小院內,來到那女子屍體跟前,伸手為她掩蓋住尚未瞑目的雙眼,又將自己身上所穿外袍脫下,披在女子屍體身上,將她緊緊包裹住。
張老漢和張氏老太太在看到這女子屍體時也是心中一涼,憤怒,驚慌兩種情緒在臉上不斷流轉。
這女子都落得這般田地,那自己的孩子呢?
推開小院內僅有的一間房門,映入眼球的是一個兩米寬的大床和一個桌子。
桌上擺放著一摞摞白紙,白紙上還透著一個個血指印,一張張的都是賣身契。
床上堆積著一團髒兮兮的棉被,而幾人苦苦尋找的張小寶正在這棉被當中,臉色鐵青,已沒有生機。
張老漢一進屋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兒子,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的挪到床前,伸手小心翼翼的觸摸向躺在床上的張小寶。
觸摸到張小寶后才按捺不住心中的痛楚,嚎啕大哭。
「我的兒,我苦命的兒呀!」
張氏老太太來到床前,用手撫摸著張老漢懷中的孩子,面帶微笑。
「兒啊,你怎麼不跟娘說話了呢,別怕,娘這就來陪你!」
站在門口的沈默聽到張氏老太太這話,心想不妙,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這老太太一頭撞在床邊的柱子上,鮮血順著柱子往下流。
張老漢眼中也是失去所有光芒,沈默意識到不對,走上前才發現張老漢手中還有一把剪刀,正插在胸口。
一家三口眼睜睜的死在自己面前,沈默眼睛也快滴出血一樣。
「劉東,給他們大葬,厚葬,那個人呀子呢,跑哪去了,我要殺了他。」
此時劉東眼中也滿是淚水,走進房門內將張老漢和張小寶分開,然後用棉被包裹住已被鮮血染濕的張氏老太太。
「少爺,我們來到時就只看到一個背影,已經讓人去跟著了。」
沈默緊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走,現在就去追。今天不管是誰攔著,我也要殺了他!」
劉東從院外人群中叫出幾人來收斂張老漢一家屍體,然後就帶著沈默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