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咒屍

  我不知道林子裏到底有什麽,但是看著秦慕雨轉眼之間又叼了一根煙狠吸一口的表現,我隱隱猜測,那個讓秦慕雨稱之為“大家夥”的東西,一定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是有鬼麽?”我依舊不安緊張,但是跟唐鎮在一起廝混太久,耳濡目染多少對這些靈異鬼怪的事情也有些免役,至少此刻我的思路還是清晰的,沒有發抖,雖然心裏打怵,但至上嘴上說得出完整的話來。


  甚至當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在想,秦慕雨說裏麵有個“大家夥”,那這個家夥到底有多大?會比唐鎮更厲害麽?如果這個大家夥跟唐鎮碰在一起,會是誰輸誰贏?


  這麽想著,我的好奇忽然按捺不住,禁不住就在心底低聲輕喚那個難得今天一天都沒有動靜的男人,“唐鎮?唐鎮?”


  喊了幾聲,卻都沒有回應,也不知道是不是當他不再主觀上對我的內心活動進行窺探的話,是不是連心裏的呼應也感受不到。倒是秦慕雨在這時候狠狠吸了幾口煙,然後扔掉還剩半截的煙,彎腰回車後座拽出了他的雙肩運動背包。


  我看著他打開背包,把裏麵一眾他常用的,諸如紅繩、裝墳頭土的袋子之類的東西貼身放好,最後從裏麵取出一把小臂長的短劍,把劍鞘扔在引擎蓋上,繞著雪亮劍身燒了張朱砂黃符,隨即倒提在手裏,又從書包裏麵拿出了三個疊在一起,用朱砂寫著繁複咒文的黃色符包遞給我,隨即把書包又扔了回去。這才對我說道:“我不知道林子裏麵的到底是什麽東西,符包貼身收好,你把門窗鎖好,在車上等我,如果有不對,什麽都別管,開車直接跑。”


  我從沒見過秦慕雨這個樣子,即使是當時跟他師父一起擺乾坤陣對付唐鎮的時候,也沒有此刻的如臨大敵的緊張。我被他的樣子嚇到,原本還能將自鎮定的心快要提溜到嗓子眼,“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是個大鬼嗎?!”


  我跟唐鎮一起時間久了,也知道鬼界等級森嚴,修為在不同階段的鬼族有不同的叫法,而大鬼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是個鬼族小排長一類存在,但是這種鬼一般沒有迫切的需求,也是很少會在陽間活動的。


  所以我問是不是大鬼,覺得這已經是個無比棘手的麻煩。然並卵,可惜秦慕雨回我的是……


  “不,裏麵八層是比鬼更邪性的東西。”


  ……就他這麽一句話,我卻硬生生倏然大了個冷顫。


  再看這四野,即使遠處燈火窸窣,卻還是莫名地感到難以言喻的詭異。我忽然覺得冷,這時候才驚覺,剛才感到腳底竄起涼意,其實並不是聽見木魚說的話而害怕了,而是真的冷——這地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在降溫,而且溫度下降幅度非常迅速!

  我緊緊攥著秦慕雨的衣服,生怕一個不小心他真的忽然拋開我自己衝進林子裏,“我害怕,我不要自己一個人留下。你也上車吧,我們先回去再說。”


  木魚卻搖頭,“我得先看看,就算是要回去,我也得知道裏麵究竟是什麽東西,才能尋找解決辦法。”


  我明知道自己在勸一塊兒木頭,還是忍不住急促地催他,試圖把他往車上拽,“木魚!”


  “小老虎聽話,你先回車上,要不你先開車走。”他安撫地又掐掐我的臉,“沒來過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既然遇到了,我就不能這麽走了,這是我的職業道德。”


  我看看四下寂靜的周圍,搖搖頭,絕對不能忍受在這麽個環境裏自己一個人什麽都不知道地等在車上。我死死地抓著他給我的符包,最後終於咬牙跺腳一狠心,我豁出去地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年輕的獵鬼人倒提著短劍,皺著眉,拒絕之意不言而喻,“琥珀。”


  “沒得商量,”我瞳孔緊縮地看著他,“與其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還不如我跟你兩個一起去裏麵看看究竟,至少要死也是死個痛快!”


  “瞎說什麽呢?”他懟了我一下,繼而終於妥協,卻是在跟我保證,“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相信秦慕雨,但是當事後再回想起這件事,我卻不止一次地罵自己任性魯莽得不知天高地厚。


  ——因為自身陰氣重,又跟唐鎮結合的關係,我能看見鬼。


  所以當我看見一道道白影從我身邊悄無聲息猝然飄過,如同前赴後繼一般向著林子深處前赴後繼的時候,我的心理防線已經是完全崩潰的。


  不由自主一遍遍地在心裏喊唐鎮,腳下卻隨著秦慕雨一路向前,窒息沉默中,詭異的氣氛讓我終於忍不住把聲音壓倒最低,僅靠著嗓子裏氣流摩擦的聲音開口問秦慕雨,“你能看見嗎?那些往林子裏去的鬼。”


  秦慕雨點點頭,沒有說話。


  可他可以不說話,我卻緊張得非要說點什麽才能緩解,於是又忍不住問他:“你說裏麵到底是什麽情況?這都是怎麽回事兒?”


  “槐樹本來就屬陰,易招鬼。”他聲音壓得比我更低,“這些孤魂小鬼們,應該是在向裏麵那個大家夥獻祭自己。”


  “獻祭?”


  “噓……”他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別出聲,前麵應該就快到了。”


  ……事實證明,身為一個男人,秦慕雨的第六感簡直比女人天生的直覺要更加敏銳。


  他說快到了,果然我們又往前走了大概二十幾米,就看見了罪魁禍首。


  然而我發誓,當時看見的那一幕,絕對是我此生最後悔看見的畫麵之一。


  那是一個小山坳,原本長在那裏的樹木竟然被人齊根砍斷,我們這裏地勢較高,從這個方向看過去,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渾身赤.裸的屍體,身量極高,大概有一米九,並且體量看上去十分健碩。它渾身上下被用看不出是什麽的紅色顏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繁複咒文,山坳的土地上也被人用紅色染料潑墨似的以一個八邊形的形狀寫滿了咒文,而那個屍體呈直挺挺站在地上展開雙臂似欲擁抱的姿勢,站在八邊形正中央,那些時不時從我們身邊飛掠而過的陰魂小鬼們,則在撲向它的瞬息之間,如同被吸到它身體裏了一般,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到輕易就能被人忽略的尖嘯,隨即就消失得無影無終。


  看見這一幕,我脊背發涼,額角的冷汗瞬間就落下來,蟄疼了眼睛。


  而我身邊,秦慕雨幾乎是用一種心如死灰一般的語氣,難以置信卻又無比沉重地說出了四個字,“……噬陰大陣。”


  我轉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此時已經不是我自己要小心不敢說話,而是一時間差點被嚇破了膽,倉促中本能的有點失聲。


  “這個陣存在的目的,不是為了獵鬼或者渡魂,這是個威力巨大的邪陣。”秦慕雨臉色極度難看,“擺陣人以在赤.裸身體上寫滿咒文的‘咒屍’為陣膽,招來並吞噬百鬼,隨即為主人服務的咒屍將把自己融合百鬼煉化後的力量,全數獻祭給主人。而擺下噬陰陣的那個所謂的‘主人’,就是為了吃掉煉化百鬼後的咒屍,以獲得空前的邪力……”


  我動動嘴唇,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本能,“你是說……下麵的那個咒屍,隻是個為主人服務的傀儡?”


  秦慕雨滿臉沉重地點點頭。


  我皺眉,驚恐之中,越發感到疑惑不解,“可它的主人會是誰?一個咒屍看上去都駭人成這樣,居然還要把它吃了……它的主人得多可怕!”


  可是這次秦慕雨沒有回答我。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著下麵正在吞噬鬼魂的咒屍,臉色晦暗若有所思。


  周圍一時又陷入那讓人害怕的沉默。


  我不敢再看,閉上眼睛,心裏拚命地使勁兒呼喊唐鎮,可是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我有點氣急敗壞,而正在這時,卻聽見耳邊秦慕雨低低地喊了一聲“不好!”


  我心裏一凜下意識睜眼——不看還好,一眼看過去嚇得我簡直再控製不住尖叫,差點一下子從這裏一頭栽進山坳裏!


  ——那那那,那個咒屍正在看著我們!

  渾身咒文,雙眼血紅,留著妖紅鮮血的嘴角,此刻勾起一個極度詭異扭曲的猙獰弧度,正在對著我們……笑。


  如果那真的還能算是笑的話。


  我毫無防備之中跟那東西對視了一眼,簡直差點就要魂飛魄散,可是身邊的秦慕雨卻管不了那麽多,他一把拽起還在尖叫的我,一手緊緊抓著短劍,二話不說帶著我拔腿就跑!

  “跑跑跑跑跑!——那咒屍發現我們了,它已經吃掉了一百個魂魄,可以出陣了!快快快跑跑跑!那東西太邪,對付咒屍向來得隻掃三個陰陽術士同時出手的,我一個人不是對手!”


  秦慕雨話音未落,被他拽著連滾帶爬往外跑的我就立刻聽見了一聲極其陰冷詭秘的嘶吼聲……


  我頓時感覺含義從四肢百骸侵襲而來,身上就跟淬了萬年寒冰似的,冷得要命,我根本不敢回頭,卻聽見身後乍然騰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之後,腳步踩斷樹林裏枯枝樹葉的聲音由遠及近,仿佛幾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而已,就已經乍然到了耳邊!


  “嘶……”


  仿佛毒蛇吐出的信子纏在了脖子上,我被這極度冰冷陰邪的氣息激了一下,霎時間手腳不聽使喚地趔趄著自己絆了自己的腳,事發突然秦慕雨一個沒拉住我,我猛然摔倒在地……


  完了!


  霎時間我心裏隻閃過這兩個字,猛地翻身,就看見那個赤身裸.體的咒屍站在距離我的腳不到三步遠的距離,居高臨下,陰測測地又對我笑了一下。


  我瞬間感到我齊腰的長發仿佛每一根都直接豎了起來!它獰笑著朝我伸手,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可是在閉眼的瞬間卻感到眼前雪亮銀光驟然一閃!

  下意識地睜開眼睛,秦慕雨正反手攥著短劍,寸步不讓地擋在我麵前……


  他剛剛明明說他一個人不是咒屍對手的。


  我一下子想起來,倏然間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恨,讓我幾乎要抬手給自己兩巴掌,“木魚你別管我,走走走!能逃一個死一個,我們倆都死在這東西手裏豈不是更虧本了?!快走!”


  我在後麵喊得聲嘶力竭,秦慕雨卻擋在我身前紋絲不動。


  我剛才崴了腳,偏偏跟當初知道唐鎮真實身份從樓梯上摔下來傷到的是一隻腳,當時後來去醫院開,大夫說是傷到了骨頭讓靜養,我本來已經養了這麽長時間已經沒事了,可現在又崴這麽一下,我卻疼得無論如何再站不起來。


  而在我掙紮的時候,秦慕雨已經對咒屍動手了——


  他手裏的短劍幾乎成了陰森槐樹林中唯一的粲然光輝,我從來不知道他的身手竟然也這麽快,他仗著體型小的優勢,攻向咒屍劍光翻飛幾乎連成一片,我看見那東西動也不動,轉眼之間赤.裸的皮膚上已經被劃開了數個十字形的傷口,然而皮肉外翻,裏麵流出來的卻是腐臭的膿水,味道熏得我一陣陣的反胃,而就在膿水順著它的肌肉線條蜿蜒出讓人惡心的痕跡時,那東西卻忽然動了……


  隨著仿佛示威一般的憤怒嘶吼,緊接著勢大力沉地朝木魚劈掌壓下!

  那一下子簡直不管不顧,木魚用短劍架在頭上抵擋,然而它卻忽然不覺,兩手重重壓在刀刃上,木魚開始還勉強可以抵抗,可是隨著它被鋒刃割破的手掌裏,腐臭的膿水淅淅瀝瀝地落到木魚頭上身上,仿佛帶有腐蝕性一般,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色從我印象中的白皙紅潤到現在的蠟黃潮紅,下一秒,在靜默的世界裏仿佛我的耳邊響起轟然一聲——


  秦慕雨被它壓得生生跪到了地上!


  眼看著鋒刃就要卡進木魚自己的頭皮裏,慌亂之中我頭腦一片空白,從恐懼中生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破釜沉舟的狠戾乍然騰起,我下意識地向四周的地上看,抓住任何能丟出去的東西,朝那個咒屍狠狠砸過去!


  砸了幾次,終於讓那個家夥暫時停下了壓短劍的動作,但是隨即,它的目光也隨之向我看來。


  ——它又一次注意到我了。


  它目光呆滯,卻忽然放開秦慕雨,向我走來。


  眼看著這一切,木魚橫刀試圖砍它的腿腳阻止他行動,可是一劍過去,那東西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邪妄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抬腳,一腳將木魚踹出去老遠,直直撞上了一顆腰粗的老槐樹……


  “琥珀,跑——!!”秦慕雨染滿痛苦的聲音聲嘶力竭幾乎聲聲泣血,我死咬壓根坐在地上狼狽地往後退,直到咒屍終於逼近,仿佛在捕捉到手的獵物一般,慢慢彎腰,留著膿水的手隔空伸向我的脖子……


  這對我來說幾乎就是一個受死的訊號。


  此前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在心裏呼喊唐鎮的名字,然而此刻,當死亡終於降臨的時候,我卻什麽都喊不出來了……


  絕望幾乎把我吞沒,讓我頹然地閉上眼睛。


  可是下一秒,預料中難忍的腐臭和極度惡心的觸碰,卻沒有到來。


  相反,空氣中乍然騰起一陣讓我精神為之一振的清冽鬆針冷香,在這個槐樹林裏,鬆針凜冽的氣息,幾乎清泉泓流一般,順著呼吸瞬間強勢地占據我的四肢百骸一切感官!

  我猛地睜開眼,隻見唐鎮猶如神兵天降一般,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身前,他手握森白骨刀悍厲橫揮,眨眼間,咒屍伸過來準備抓我脖子的那條手臂,被唐鎮齊根悍然斬斷,在膿水橫飛中,被餘勁帶著打著轉兒的飛出去老遠!


  我猶如做夢一樣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出現在我麵前的這個男人,隨即,唐鎮似有所覺,半轉過身,回頭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黑夜中,擋在我身前的男人一身黑衣無風自動,如神話中的阿修羅王居高臨下,睥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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