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眾裏尋他千百度
琥珀最終還是昏過去了。
地獄火對她的傷害不僅僅在於燒身，更重要的，是煉魂。
至凶之陣開啟之際，千萬怨鬼強行如體，哪怕後來那些進入到她體內的魂魄被唐鎮一一拔出，然而也已經對肉身和靈魂都造成了不可逆轉的致命傷害。
季琥珀會死。
哪怕法陣中途停止，造成的結果也已經不可逆轉。
從開啟法陣，煉製凶鈴的時候唐鎮始終都在心神不寧，這在他入了鬼道這些年來幾乎是從未出現過的情緒，但是即使如此，開陣的時候，他也沒打算停手。
他原本隻是把這歸結於對季琥珀的愧疚。
其實他不是不喜歡季琥珀，隻是不敢再讓這種感情繼續發酵。因為這些年來他心裏始終隻有六十年前他的結發妻子慕晴，他做鬼的六十年，其實都是在為慕晴而“活”，尋找慕晴已經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支撐，而他不能讓季琥珀這個莽莽撞撞闖進他生活的小女孩打亂了他這麽多年以來的節奏。
原本隻是把她當成工具，可是後來卻發現，工具卻已經能夠主導他的情緒。
所以他不敢再喜歡琥珀，因為那讓他感到是對慕晴的背叛。
可是他不能背叛慕晴，所以隻能選擇犧牲這個小女孩兒。
但是如果他早點知道季琥珀雙瞳異色，早點看見她琥珀色散瞳的話，如今這樣的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這一世，一切原該是很完美的。可惜，現在全被他自己搞砸了。
他也終於知道了剛才脹滿胸口的心神不寧不是源於愧疚，而是源自夫妻命運冥冥之中的羈絆。
可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就算打得他魂飛魄散他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莽莽撞撞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兒，竟然就是慕晴的第三世，是他整整追逐尋找了六十年的那個人。
——琥珀就是慕晴。
而他現在，親自動手，差點把她活活燒死，現在又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懷裏奄奄一息……
琥珀昏迷之後，唐鎮半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她的上半身，目光晦暗悠遠地看著懷裏的女人，怔怔地出神。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麽。
直到半晌後被他暴怒之中一掌打飛的紫陌踉蹌著回到身邊，看著在男人懷裏緊閉雙目的琥珀，遲疑地輕聲說道：“……主人，她真的是——慕晴的……轉世？”
唐鎮沒有說話。
先前被唐鎮從琥珀身體裏拽出去的那些魂魄，正嘶聲尖叫著在沉寂之穀的結界上橫衝直撞試圖衝出去，而剩下那些沒來得及被灌進母體，依舊鎖在紫藤樹上的怨鬼依舊在不斷哭號嗚咽，虛無的地麵因為地獄火的燃燒，此刻火焰熄滅後留下深黑色猙獰的可怕燒灼痕跡，他們身後，曾經琥珀最熟悉的那些用來敷衍她的建築擺設通通被剛才唐鎮收陣時的可怕力量反噬而坍塌成殘垣斷瓦……紫藤幽光下的沉寂之穀眨眼之間就化成了一片空寂鬼怖的殘破廢墟，而廢墟之上，這裏的主人抱著原本應該被煉成凶鈴的極陰母體，臉上滿滿都是追悔莫及的痛苦。
紫陌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她歎了口氣，正準備飛身前去把那些四散的鬼魂再度重新抓回來，轉身的時候卻聽見唐鎮低沉苦悶的聲音，自嘲地譏誚著，不知道是在回答她，還是隻是在對自己說：“不會有錯的。當初慕晴舍命幫我擋下赤金的致命一擊，魂魄將散，我在高人的指引下，用聚魂珠給她定住魂魄，當時聚魂珠在她眼睛中具象化——她之所以會生生世世雙瞳異色，生而散瞳，完全是因為她那隻琥珀色的右眼，就是聚魂珠所化。”
唐鎮很少會跟紫陌解釋這麽多，如果是平時，男人一口氣對她說這麽多話大概夠美豔的紫藤精開心好幾天，可現在她完全不顧上考慮這些——如果琥珀的到來原本隻是讓她有一種“外來物種入侵”的危機感，此刻唐鎮說出的這個消息，幾乎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那是源於女人心中喜歡的男人，即將被另一個女人瓜分的危機感。
所以她試圖找到琥珀不是慕晴的證據，“但陽間雙瞳異色的人雖然罕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就算如此也不能證明有這種眼睛的人就是慕晴呀……”
唐鎮卻哂笑了一下，他忽然改成單手摟著懷裏的女人，騰出一隻手來，並攏雙指，在琥珀右眼上方隔空迅速寫了個什麽咒文。
隻見琥珀緊閉的右眼在咒文力量的驅使下無意識地慢慢睜開，唐鎮的手指最後隔空對著那隻琥珀色散瞳的瞳仁頓住，隻見散瞳中心，原本應該是瞳孔的地方，此刻卻緩緩浮現出一顆散發著溫潤白色柔和光芒的珠子。
那珠子看上去就仿佛是懸浮在眼底無法窺探測量的無限空間之中，明明再大的眼睛也隻有那麽一點麵積，可紫陌一眼看過去，卻覺得深藏在眼底空濛之中的那顆白色珠子，直徑至少有拇指指節那麽大。
——那真是非常神奇的一幕，哪怕她身為修煉成人身的紫藤精，也無法想象那麽大的珠子，到底是怎麽隱藏在眼睛裏的。
或許難道真的如唐鎮所說，是直接嵌入了靈魂之中？
“這就是聚魂珠，當初赤金妖道費盡心機用盡手段也要得到的東西。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東西早就不在我身上了。它已經成了慕晴靈魂和身體的一部分，除非收到外力襲擊被強行取出，否則哪怕輪回，也不會改變。”
唐鎮說著收手，琥珀的眼睛隨之重新閉上。而唐鎮卻看著她再度逐漸蹙起的眉頭，搖頭苦笑，“怪不得她叫琥珀……怪不得她身上流著屍血……這麽明顯的可能，我早該想到的。”
“主人……”事到如今，紫陌知道今天這至凶之鈴無論如何也是煉不成了，可是等待了這麽久，如今就這樣收手，她無論如何也不死心，“可是，如果放棄母體，那您身上的命門蠱——”
“命門蠱的事情可以再想其他的辦法。我這麽多年都撐過來了，也不是不能繼續撐。總之，也你給我記住，季琥珀已經不再是煉鈴的母體，你既然奉我為主，她就是你的主母——不許再打她的主意。”
“可是就算我不動她，她如今魂魄被地獄火所傷，已經無力回天了……而且，她剛才說出的那些話，就算她死了，以魂魄的方式與您再見，恐怕……恐怕也不會原諒您的。”
“我知道。”出乎意料，唐鎮回應得很坦然釋懷，可是紫陌分明在那種淡然的、似乎並不在乎這些語氣中，察覺到了一絲破釜沉舟的意味，“所以我不會讓她死的。”
“什……什麽？”紫陌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霎時間一個可怕的猜測立刻付出腦海，讓她美目驟然瞪大，驚疑不定地看向唐鎮，那個刹那紫藤精向來妖嬈誘惑的目光甚至是恐懼的！“您……您該不會是想？！——”
然而唐鎮並沒有否認。他輕輕捋順懷裏女人被汗打濕的淩亂長發，盡管聲音裏帶著極力隱藏才顫抖，但是語氣已經顯得很平和安然，“輪回三世，我始終欠她一個完整的人生。這一次，無論如何，我也會護她一世安穩。”
紫陌聽完這話頓時整個人都悚了，她瞪大眼睛，因為實在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自己的猜測，以至於她啞著聲音極度驚惶地又問了一遍：“您……您該不會是想用附著在魂魄上的精血！——”
男人很平和地笑笑，似乎所謂的精血，對他來說也不過就是無關痛癢可有可無的東西，“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能留住她麽？”
“不行！”紫陌忽然聲色俱厲，甚至在話音剛落的時候噗通一下猛地朝唐鎮跪了下去，“您曾經說過，當初您臨死前聚魂珠從您的屍體上勾出了五滴精血帶進魂魄，可是後來您為了與要去轉生的慕晴建立聯係，方便日後找到她，所以你在她魂魄即將離體之時在她身上滴了一滴，再後來為了保住你們的孩子，你又給了孩子一滴，您中命門蠱之後，曾經跟鬼界大尊交換克製命門蠱的秘法又用掉一滴——您身上現在隻剩下兩滴精血了，如果現在再用掉一滴，那您——”
“沒關係。”唐鎮始終看著琥珀的臉，輕聲打斷她。
也許是打定了主意，他的情緒慢慢沉澱下來，落在琥珀臉上的目光很柔和，如同在看著經曆生死輪回感情依舊的摯愛，“我留一滴維持身體的正常運轉就夠了。以我如今的力量，即使沒有精血的加持，也不是誰想動就能動得了的。”
“可自從上次赤金放出母蠱引動您體內子蠱躁動之後，您體內的蠱毒就一直不安分，如今沒法煉製凶鈴，如果您再在這種時候失去一滴精血，萬一赤金來犯，您——”
“不妨事。”唐鎮終於對她擺擺手，“琥珀情況穩住之後，我把這裏的幽魂怨鬼吃了就是。”
唐鎮是能吃鬼的鬼，這在鬼界早已不是秘密。
吞噬上萬隻幽魂怨鬼，這絕對不是普通鬼族能夠做到的事，而相應的，吞噬萬鬼所帶來的力量也絕對不容小覷。
紫陌終於被堵得啞口無言，她張張嘴，總覺得有哪裏不妥，可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而唐鎮再也沒有給她仔細思考的時間。
眨眼之間，男人已經把懷裏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輕輕放在了地上。他站起來，長身而立，男人黑沉沉的眸子深沉剛毅，深刻鋒利的輪廓在幽幽紫光中透出沉穩的、破釜沉舟的決絕——
“給我護法吧。再晚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