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取舍【上部完】
墮妖道人的出場簡直是震天撼地的，赤金翻身落地，結界被打了個缺口，沉寂之穀與陽間驟然連通，這時候秦慕雨才知道，原來這個空間，是開在明清苑樓王旁邊人工湖下麵的。
先前被赤金簡單咒法擋在外麵的湖水隨著他的落地而倏然倒灌而來，外麵的水不斷往裏灌，裏麵到處亂竄的鬼魂不斷試圖從那裏出去，而那個小人工湖的湖水對於沉寂之穀這麽大的空間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可是當湖水不消多時消失得幹幹淨淨，必然引外麵的人類起疑。何況……他們私自抓來這麽多鬼魂已經是犯了大罪，現在絕不能再讓這些魂魄跑出去流竄陽間，禍亂百姓。
可是唐鎮脫不開身——事實上他根本不能動，精血離體，停留在外界的時間稍長一點都會失去效力變成毫無用處的廢血，如果不能及時融入琥珀體內，那麽他破釜沉舟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而紫陌現在纏著秦慕雨……
赤金倒提著長長的銅劍滿臉猙獰煞氣地向這邊走來，唐鎮用更大的力氣重新將那滴看似沒有任何重量的血珠費力地隔空托舉到半空，引著它再度緩緩靠近血球，同時餘光瞄了一眼赤金的方向，啞著聲音吩咐，“紫陌，去攔住他。”
“可是這個獵鬼師……”
“他不是問題。幫我擋住赤金……你不會是他的對手，但請務必幫我拖上三分鍾。”
這句話，唐鎮第一次對紫陌用上了“請”字。
這一個字有多重的分量，這個字代表了什麽，紫陌幾乎在唐鎮說出口的瞬間就明白了……
對上赤金，她也許會死。
但就算是死，也請你務必拖夠三分鍾以後再死。
唐鎮這是在對她提前致歉和道謝……
可悲的是，即使結局已經能夠預料，對於唐鎮的吩咐，這個深愛他的女人，依舊甘願赴死，義不容辭。
紫陌深吸口氣，鄭重地朝唐鎮點點頭。
她輕輕勾勾嘴角，依舊窒息的美豔，眼角卻悄悄滑落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
她忽然慢慢閉眼，手放在身體兩側又緩緩抬起，隨之如同碎宇星辰一般細碎如粉末的紫色微光如同綢緞一般沿著她手臂抬起的痕跡一同浮現，遠處紫藤爆發出極度耀眼又詭異的紫光，而當她手臂與肩膀平直，下一秒，她張開的手掌驟然握緊，遠處與她心靈相通生命相連的紫藤樹中猛然抽搐無數粗壯藤條，向著赤金的防線倏然猛襲而去！
秦慕雨眼見著這一切的發生，有那麽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知道他師父此行的目的——殺唐鎮已經不是最主要的目的，更重要的，是他要殺琥珀。
唐鎮要殺琥珀，他師父也要殺琥珀。
一時之間，秦慕雨甚至不知道到底應該先阻止他們誰好。
其實他潛意識裏更想舍近求遠地去阻止赤金。因為總是隱隱有種感覺，或許唐鎮並不是真的想要琥珀的命。
但是那種感覺毫無道理，現在去幹掉已經被他打上的惡鬼，把血球裏的女人搶回來才是正經。
秦慕雨這麽想著，立刻就要付諸行動，可是當他剛一動作，卻又因為唐鎮的聲音而不得不硬生生地停在半路——
“你阻止我，她就會死。”
那滴活生生的血珠距離包裹琥珀的血色氣泡越來越近了，唐鎮花白的頭發在意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專為全白，秦慕雨牙根發緊，他緊緊盯著唐鎮的動作，用餘光主意不遠處悍然砍斷所有纏身藤條，對紫陌發起進攻的赤金，幾乎瞠目欲裂，“你到底要對她做什麽？！”
許是剛才被銅鏡打中的一下，對於剛剛失去一滴精血的男人來說著實傷得不輕，唐鎮聲音裏罕見的有幾分沒精力掩飾的顫抖，但是聲音依舊很穩，“我的大錯已經鑄成，但是我後悔了。所以我會用我全部的力量，讓她繼續活下去。”
秦慕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麽才能相信你？！”
“我沒法讓你相信我。你隻能選擇，在我和你那個墮妖的師父之間，你更願意相信誰。”
這真是個荒唐的選擇題。
一邊是秦慕雨憎恨了十幾年的鬼族，一邊是秦慕雨相信了十幾年、卻被徹頭徹尾欺騙和利用的墮妖師父。
他誰也不信。
他隻想救出琥珀。
把人搶到自己手裏，才安心。
剛想動手，不遠處，女人一聲痛叫伴隨著轟然倒地的聲音讓他不由自主看過去，之間紫陌撞在紫藤樹上又滾落到地上，離她不遠，赤金提著那把曾經斬鬼殺妖無數的銅劍，滿臉殺意地一步步朝已經再無力站起的女人走去……
赤金臉上如有魔性的猙獰是他從未見過的神色，他攥緊拳頭，就聽見唐鎮淡淡地說：“即使你仍要留下對付我，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秦慕雨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眸光狹長，看向唐鎮的眸子裏冰冷的慍怒和鋒利的敵意讓他的眼神格外的亮。
年輕的獵鬼師再度攥緊手中幫著五帝錢的紅繩，繞著指骨一圈圈地纏繞在掌心，不說二話地朝唐鎮走去。
唐鎮在他走進的過程中，變換了個手勢，將血珠更近地推向血球，遠處赤金的銅劍猛然狠狠地、深深地刺進紫藤樹粗壯的樹幹上，樹幹驟然流下紫色血液，倒在樹下已經無力回擊的紫陌在同時爆發出一陣徹骨的慘叫，胸口赫然也多出一個被刺了對穿的鮮血淋漓的窟窿。
那慘叫聲弄得秦慕雨心裏莫名地發慌，然而此刻已經分不清到底是因為他師父太過殘忍的殺招而對樹下的紫藤精動了惻隱之心，抑或是對襲擊唐鎮是否能救下琥珀而抱有懷疑，他第一次對鬼族出手的時候有了猶豫，而隻這麽一瞬的猶豫，就聽見唐鎮幽幽的聲音，猶如邪惡魔音一般對他說：“你不覺得，紫陌跟誰張得有點兒像麽？”
這問題在這種千鈞一發的場合實在太突兀了，以至於秦慕雨甚至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紫陌，”唐鎮微微地笑起來，盡管壓抑著傷處帶來的痛苦，但他臉上還是有一種仿佛一切盡在掌中的運籌帷幄，甚至不無好心地提醒，“她和赤金，你不覺得有點兒像麽？”
“……”當唐鎮說完這句話，秦慕雨的腦子有極其短暫的一瞬間是完全空白的。
這個莫名其妙極度牽強的聯係，被唐鎮在這時候說出來，簡直讓秦慕雨啼笑皆非。
是要拖延時間麽？
這個說辭，未免也太拙劣了……
秦慕雨有點兒想笑，纏繞著五帝錢紅繩的拳頭再度舉了起來，然而還沒等笑意浮現嘴角，唐鎮接下來的“好意”提醒，卻讓他瞬間猶如雷擊，怔愣當場！
“——你應該知道吧？赤金有個女兒，但是小時候就被我抓走，殺掉了。”
這句話簡直如同平地炸雷，秦慕雨倏然睜大眼睛，笑容僵在嘴角，一個無比可怕的念頭猛地在腦海中醞釀成型，因為實在太過驚愕，以至於有那麽一個刹那，他甚至忘了自己在這裏，原本是打算幹什麽。
“——你再不快點，紫陌就的要死在你師父手裏了。”唐鎮淡淡地提醒，說話間，他猛地發力，那原本在緩慢上升的血珠忽然被力量牽引，倏然上升至血球上方，遙遙對準安靜躺在裏麵的琥珀的眉心，男人嘴角隨之微微勾起殘酷的笑意，“不過，如果赤金親手殺了紫陌，那也是一場不錯的戲，你覺得呢？”
你覺得呢？
——我特麽覺得爛透了！
秦慕雨看唐鎮的眼神簡直已經完全變成了驚疑不定的厭惡，而對於這個活了近百歲的男人而言，對付二十歲小鬼的心理戰甚至完全不需要用腦子……
“如果你去阻止赤金，那麽你可以阻止一場悲劇的發生。而你如果阻止我，你將醞釀一場自己日後必定追悔莫及的悲劇。”
秦慕雨咬著牙眯著眼，那邊紫陌聲聲慘叫震得他心裏發顫，兩秒鍾的猶豫後，他頹然放下拳頭，氣息不穩地打著顫跟唐鎮一字一句地說：“我現在不阻止你，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琥珀的選擇。”
他沒有別的籌碼，隻能強調琥珀對眼前這隻惡鬼的心意，盡管那是他以往最不願承認的事實。
而唐鎮微微頷首，下一秒，秦慕雨反身朝紫藤樹下不要命地拚命跑去，而唐鎮做了一個深吸氣的動作，身體忽然漂浮在半空中，鋒利的指甲倏然生生撕開了包裹琥珀的血色氣泡！
那邊秦慕雨一把攔下了赤金即將刺向樹根、給予紫陌致命一擊的長劍，這邊氣泡驟然破裂瞬間那滴精血被唐鎮牽引著，強行滲透融入琥珀眉心。
千鈞一發根本來不及解釋，秦慕雨和赤金試圖動起了手，奄奄一息的紫陌倒在樹下竭力地朝唐鎮看過來，唐鎮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而血色氣泡驟然爆裂，失去撐在的力量，赤身裸.體臉色蒼白的琥珀向下墜落，被唐鎮一把接在懷裏，帶著她回到地麵，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地上……
唐鎮為了挽回自己所犯的過錯，救回琥珀，不止用掉了一滴賴以存續的精血，為了保護離體的精血、讓被秦慕雨打斷的法陣重新啟動，他甚至燃燒了自己的靈魂之力。加上體內又有命門蠱作祟，這一夜，幾乎耗盡了他一半的心血。
男人銀色發絲和黑色外套形成強烈對比，在他懷裏，女人麵如白紙的臉色卻漸漸紅潤起來……
唐鎮鬆了口氣，輕輕撫摸著琥珀的額頭，幫她撫平汗濕粘在臉上的碎發，慢慢低頭，珍而重之地在女人眉心輕輕地印下一個猶如蜻蜓點水般的吻。
“——寶貝，對不起。從此以後，再不會讓你受傷了。”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