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文二
——東華大陸——東華王國——曙光森林——錦繡城——永鑫曆398年8月15日
錦繡城坐落於美麗的曙光森林中心,距離都城汴安城足有兩三千裏遠。
天角晨輝今年已經十四歲了。他和他十六歲的大哥晨光一樣皮膚白皙,也擁有同樣的赭石色閃亮眼眸。他一頭漆黑如夜的直發垂在肩頭,不時四處張望。
酒館裏的遊吟歌手似乎不知倦怠,剛奏完一曲《我的明光姑娘》,又接起《讓我們隨風共舞》。歌手水平高超,可以和晨輝的大哥一較高下。但,越是如此,就越叫晨輝厭煩。
一年前,他也是像今天這樣趁天角堡中人們都在忙,偷偷溜了出來。正是那天,他看上了一個裁縫的女兒。那種初戀的感覺是那麽美妙,令他陶醉其中,無法自拔——盡管他一直沒有表白,連靠近她、說句話都不敢去。晨輝時常想起她的甜蜜笑容,像品一杯亞薩津產的黃金葡萄酒一樣細細地回味。
可幾天前晨輝聽說那個裁縫的女兒被一個南方來的遊吟歌手給睡了。晨輝不會像別的官家子弟一樣在市井小民中間耍威風,但還是央求父親把那個歌手驅逐出了錦繡城。自此,晨輝見到音樂家就厭煩——當然,這不包括大哥晨光。
晨輝明白,就算歌手沒有睡了裁縫的女兒,他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今天他穿著粗糙的硬布衣在“鑲金薔薇”酒館喝悶酒,像個普通市民一樣。可誰都知道他是錦繡城公爵天角翔乾的次子。市井小民們要麽躲著他,要麽過來說幾句奉承話就走。他覺得這樣更尷尬了。
正在沉思間,晨輝忽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男子悄無聲息地進入酒館。那男子衣衫襤褸,披著一件髒兮兮的黑色連帽鬥篷。他的臉既不醜陋,也不俊俏,在普通不過。晨輝根本沒有在意,誰知男子徑直走向了晨輝,在他麵前坐下。
“孩子,你怎麽還在這裏?”那人如是說,“你該離開了,離開這裏,去你該去的地方。”
一番話令晨輝摸不著頭腦,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啊!“我該去的地方?你是說,我該回家了?”對付這種沒話找話還語出莫名的陌生人,晨輝最有一套了,“我該回天角堡了,再見,夥計!”他撇下陌生人,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準備離開酒館。
那男子掏出一枚亮琤琤的指環,立即吸引住了晨輝的目光。那是一枚通體發綠、鑲有一顆赭石色大貓眼石的厚邊指環。“孩子,它是你的。”男子微笑道。
晨輝情不自禁地接過戒指,仔細端詳。指環上,有一行西洋哈摩恩文字:ElDorado。這是什麽意思?晨輝心想。
正當晨輝要開口之際,男子就那樣機械地對著他笑。“孩子,它一直都屬於你。”晨輝第二次想說話,又被對方噎了回去。“好好保管。”晨輝第三次要張嘴,再次被打斷。“ElDorado從來不存在,以後也不會有。但你的一生都將走在尋找ElDorado的路上。當心投身暗影與幽冥的兄長,當心虛偽的諸神,當心走向一統的地獄。你將出於良知、信仰、愛去背叛別人三次;你將因自己的無知、狂熱和對自由的渴望經曆三次死亡;你會永遠高舉正義、希望、犧牲這三麵旗幟;命中注定你要見證凡人之黃昏、群魔之黃昏、諸神之黃昏。”
“瘋子吧?”旁邊一個年輕男孩說。隨即,酒館裏不論男女老少,都一齊把目光投向這裏。
晨輝不知自己是如何聽完的。當他一頭霧水地呆立在原地時,那男子早已無影無蹤。“真是奇怪。”但得到這麽漂亮的一隻戒指,還是很令他高興的。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亞科爵士就該發現了。金翼亞科是錦繡城的總教頭,並且負責天角家的新一代男性的武藝教育。亞科爵士總說晨輝是個射箭的好苗子,百年一遇那種。晨輝自己倒沒覺得什麽。
於是回到城堡後換好衣服,他就坐到了城堡校場邊緣的係留柱上,兩隻懸空的腿無精打采地前後晃蕩,就這樣持續了一整個上午。
晨輝兩眼盯著校場中央的兩個小男孩——一個七歲,一個八歲,像兩隻鵝一樣一個輪一個地揮舞木劍——這要打到猴年馬月嘛!本來今天是中秋節,曙光森林地區的各諸侯都要在今天趕到,參加晚宴,但晨輝等到現在還沒有等到像樣的對手,因為有一半諸侯還沒趕到,虧晨輝特地換上了自己的新皮甲呢!
關鍵是晨光也不在,他今早好像就出去了,不然兄弟倆好歹還可以切磋切磋。九歲的弟弟晨耀正泡在藏書廳中,即使他來,也根本不是晨輝的對手。
這時有人來打招呼了。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人應該叫霽蘊世籓,是霽蘊塔騎士霽蘊居正的次子。兩年前,晨輝的大姐天角夕顏與前來參見平叛慶功宴的世籓相愛了。由於世籓出身低微,就被當時隻有十四歲的晨光揍了一頓。記得當時大哥是這麽說的:“你再敢誘惑我姐姐,就讓你滿地找牙!”晨輝知道當時晨光是按照父親的意思才打人的,所以也不好說什麽,隻能略微地表達同情。現在呢,由於世籓的父親和長兄都意外亡故,十九歲的世籓成了霽蘊塔的主人
“你好啊,二少爺。還記得我麽?”霽蘊世籓頂著盛夏烈陽般的帥氣麵容笑眯眯地走過來。
晨輝知道不能失了禮節,於是也強撐著笑作答。“我當然知道啊,你就是新晉的霽蘊塔騎士啊。最近過得怎麽樣?”
“還好吧,隻是我挺想念我的父兄。願天堂沒有該死的劍齒虎!對了,你姐姐呢?我好歹得跟她打個招呼啊,不然說不過去呢。”
一提這個,晨輝就感到一臉尷尬——他自己都不知道姐姐天天都跑去哪裏、幹些什麽,更別說告訴麵前這個人了。等世籓走後,晨輝又陷入了無聊的境地中。
正當晨輝百無聊賴之際,十七歲的大姐夕顏跑了過來。夕顏有火燒雲般的赤紅長卷發,尖俏的下巴,赤紅的瞳孔,棱角分明的臉龐和高鼻子,而毫無疑問這些都遺傳自父親——威風凜凜的錦繡城公爵天角翔乾。“看你在這兒挺悶的,晨輝,跟我來。”
晨輝跳下係留柱,打量著麵前的姐姐。哦,天呐,她居然打扮得跟個男孩子似的:頭發隨意披散;穿一身棕色厚毛布便衣;在上衣的腰部係了一根黑色粗皮帶;腳上是棕色高筒皮靴。晨輝一時難以反應過來,“我差點以為我多了個哥哥呢。”
夕顏笑得合不攏嘴,“你可以這樣認為。”
“去哪兒?”晨輝聳聳肩。
“別問,到了你就知道了。”夕顏又在故作神秘,而且看樣子興奮得不得了。很多別人看來再平常不過的事她都會感到興奮。她都十七歲了,是個成年女子了,卻一點也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樣子,倒是十一歲的妹妹夕瑞,可是個討人喜愛的小淑女。
結果,晨輝被姐姐帶到了城堡外的錦繡廣場。人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他看到廣場中央的那兩匹馬,不,不是馬,它們長著角!晨輝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停在喉嚨裏,眼睛也瞪得老大。“天啊,那是——”
“獨角獸!”姐姐興奮地接過話。
姐弟倆互相看著對方衣服上的獨角獸紋章,又看看廣場中央的活物,不禁相視而笑。
“可以前從沒有人見過獨角獸啊。”晨輝帶著驚詫說道。
“四百年前有,那時魔法還沒有消失。我從書上看的。”夕顏解釋。
你也看書?晨輝在心裏說。你不是從來不喜歡看書麽?
廣場中央,和晨輝的父親大人站在一起的是閃金堡伯爵,閃金吉安。晨輝在兩年前的平叛慶功宴上見過他,隻是那時他還沒有那麽胖。看樣子,獨角獸就是他帶來的。“姐姐,我們為什麽不走近點去看呢?”
夕顏隻是歎息,“好弟弟,你不會想知道父親看見了會怎麽說我們的。你以為他會放任他的‘金童玉女’們在節日裏上街亂跑嗎?”她出神地盯著廣場中央的獨角獸,火紅的長發隨風狂舞。“風有點大,每年秋天都是這樣。”她的語氣突然很奇怪。“我們回城堡吧。”
不知為何,夕顏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東華大陸——東華王國——曙光森林——錦繡城——永鑫曆398年8月15日
經過校場,晨輝便被呐喊聲、說笑聲給吸引得挪不動步子了。哥哥晨光就立在場子中央——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夕顏也停下來——她愛刀劍槍弓勝過愛詩琴畫繡幾百倍。
隻見校場中央,晨光揮舞木劍,格擋下胖男孩的攻擊。胖男孩回手準備再次發動劈砍,不料左腰中了一劍,痛的把自己的劍甩了出去。旁觀的人哈哈大笑,看著那胖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晨光卻左手持劍,伸出右手。“起來吧,小弟弟,我十六歲,你才十三歲,多練習,你以後一定可以比我打得好的。”校場裏又充滿掌聲。晨輝看著那胖男孩衣服上的胸章,差不多能看出他應該是銀沙家族的人。
哥哥這算以強淩弱嗎?晨輝心想。晨光是錦繡城教頭金羽亞科帶過的最優秀的學徒,對付同齡人尚不在話下,何況那個十三歲的胖男孩?
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一名精瘦的青年。他皮膚沉黑,一口白牙,白眉花眼,銀發飄飄,目光冷峻而銳利。這一定是晴日港侯爵的長子,晴日鵬霖,除了他沒別人了。鵬霖從武器架上抄起一把大型木劍,走到校場中央,雙手擎劍,一如往年的瀟灑。
“怎麽,不說點什麽?”晨光問道,“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又湊到一起了啊。”
“說廢話可不是我的習慣。”鵬霖回敬。鵬霖和晨光同年生,但此時他已經接近成年人的體型。而晨光,還有些稚氣未脫。在武藝方麵,晨輝很清楚,哥哥晨光與這個晴日鵬霖隻能用棋逢對手來形容。
晨輝扭頭看姐姐,而姐姐也看著她。“要不要賭一把?”
“好啊,你押多少?”夕顏笑道。
不用問,夕顏自然把注下在那個晴日家族的黑小子身上。晨輝自己還用說,哪次哥哥晨光讓他失望過?“我押兩枚銀幣。”其實我押多少都沒關係,晨輝心想,反正你那黑小子也贏不了。
結果自然是晨光打敗了鵬霖,雖然贏得有些吃力。
“兩個小白餅,拿來吧。”晨輝左手掐腰,右手平攤在姐姐麵前。夕顏倒是漫不經心地解開錢袋子,摸出兩枚銀幣放到弟弟手上,不帶一絲猶豫。
晨光衝他的對手喊:“還要再來一場嗎?”
“不了。”黑乎乎的鵬霖拒絕道,“還有,請叫我鵬霖爵士,我年初已經獲得騎士身份了。”
他竟然是騎士!晨輝想,他一定用過真劍。晨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校場中央的黑臉男青年。晨輝希望自己也能早日成年,並成為騎士。
夕顏的嘴角則閃過一絲笑意,她也在看著那位年輕的鵬霖爵士。很快,站在校場中央的,就又是兩個小男孩了。一個才九歲,但高大強壯,另一個則是先前和晨光過招的肥嘟嘟的十三歲男孩。晨輝和夕顏都準備好再看一次那胖男孩的笑話了。
“我說,這家夥還是省省吧,他的身材完全不行的。”晨輝看不下去了,便要抽身離開。“姐姐,我先走了。”
正要離去,忽見一群人簇擁著個女孩穿過庭院。那女孩年紀和夕顏差不多,穿著暗綠色的羊毛裙服,披著杏黃色連帽絨邊鬥篷。晨輝瞧不見她的臉。那是誰???
看晨輝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夕顏解釋道:“父親跟我說過,她是我們的遠房親戚,很久以前就分出去了。那時,九國剛剛統一。當時的那位天角翔乾——不是我們的父親,而是幾百年前名叫天角翔乾的另一個人——因戰功受到‘聖君’永鑫一世的賞賜,從我們的族脈中分了出去,定居於大雪原地區的白俏城。雖隻是男爵,卻是瑞雪城的直屬封臣。這位族親就是天角緋蓮女爵,白俏城天角家族的最後血脈,她的。誰娶了她,誰就能繼承白俏城。你看,他們的紋章是金底白色獨角獸,而我們的是藍天下的赤紅獨角獸。”
晨輝不禁驚起來。白俏城天角家族已經沒落到這個地步了啊!“她的爸爸媽媽呢?”
“上一任白俏城男爵幾年前死於石疫;而男爵夫人,也就是這位緋蓮女爵的母親,也於一年前莫名去世。總之,白俏城的天角家族隻剩她一個人嘍——她家族分出去的更小旁係基本上都消亡在了四十四年前的大雪原內戰。”
“凜冬之戰。”晨輝故作嚴肅地吐出這個名字,覺得很酷。
夕顏隻是笑笑,“人們老喜歡給戰爭起個好聽的名字,嗬嗬。哦,對了,父親還說緋蓮女爵會在這裏住下。”
“跟我們一起?”這意味著,晨輝多了一個姐姐。
“對。隻是.……她八成挺無趣。你看看她那病怏怏、嬌滴滴的樣子。”
晨輝才懶得看,他對這位遠房親戚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有這會兒時間,他還不如去看看夕瑞妹妹。夕瑞是個可愛的小淑女,無時無刻不帶著禮貌,每分每秒都盡顯優雅端莊。關鍵是,夕瑞妹妹多才多藝,琴棋詩畫樣樣精通,連烹飪都略有涉獵。
現在這個時候,夕瑞應該在自己的房間和其他小姐們做針線,要不然就是在廚房跟銀翼博達師傅學做菜。晨輝決定去找找她,說不定能蹭兩口醬豆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