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老者,就是我的爺爺,季家老太爺,季家村現任扛把子,話事人,大佬,季老太爺,季祥鶴。

  老太爺會講英語,這在季家村不是什麽秘密。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老太爺的英語,沒有六級,也有四級以上。

  正常對話什麽的,根本不是問題。

  並且,據我數年美劇,英劇經驗。

  老太爺的英語發音還是地道的英國倫敦腔兒。

  季老太爺的曆史,比較神秘。

  據我了解,民國那會兒,他不大,就離開季家村出外闖了。然後,解放前那麽一兩年,才回的村。

  回來爺爺就能講一口流利英語,做的一手好現代幾何代數題。

  我爺爺身上有兩個秘密。

  一是他的歲數,這個,他誰都不告訴,並且他也不過生日。(這倒沒什麽,我們這邊老人好像忌諱生日,意思是過一次少一次,講究個忘歲,就是忘了多大,好像這樣能多活幾年似的。)

  再者就是爺爺從不對人講離村那些年經曆了什麽,認識了什麽人,幹了什麽事兒。誰都不說,問就發火,所以,也沒人敢提這個茬兒。

  後來,我聽叔公們說,爺爺回來的時候,身上有很重的傷。

  季家醫術獨到,爺爺養了一個月,就能下床了。

  不久,辮子道爺來訪。

  然後,倆人在季家村對麵的那座南門山上擺了一個道壇,在那兒哭了好幾天,聽說是祭拜死去的幾個兄弟……

  打那以後,爺爺就在村東頭給辮子道爺蓋了個小道觀,道爺,就算正式在季家村落戶了。

  爺爺見多識廣,既精通季家各脈傳承,又懂得現代化的東西。所以,季家老大的位子,一直都是他坐。

  叔公啥地,沒人敢想,也沒人能碰!

  扛把子!真真的季家村扛把子!

  季家老太爺,往那麽一立,中氣十足地喊出串英文。

  瞬間就把洋人領隊,猶太大佬李伍德給震住了。

  能不嚇人嗎?

  擱這麽個深山老林,真真的深山吶,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古老村莊,一個瞧上去幾乎都百十來歲的老人,跟你玩了這麽一口地道的英國倫敦腔。

  李伍德站偽驢前麵,直接就是一哆嗦,他嚇住了。

  然後,在場除我之外,全都給嚇的大氣不敢出。

  就連小七同學,也瞪眼吐著小舌頭,吃驚地望著家爺。

  爺爺淡笑,仍保持負手而立的姿勢,再次高聲玩了口英國倫敦腔。

  他講的很慢,我聽出個大概,是“各位遠道而來,還請進村子裏麵休息。”

  李伍德這才回過神兒,連滾帶爬地跑到家爺麵前,激動萬分,有如在他鄉遇到了故人知已,緊握家父的手,用哆嗦的英語不停地說著什麽。


  爺爺淡定,輕撫他的肩,示意不要這麽激動。

  我這會兒,走到爺爺麵前。

  爺爺淡淡瞟我一眼:“回來啦。”

  我耷拉腦袋:“回來了。”

  “去見過你爸媽吧。”

  “嗯。”

  是的,爺爺在外人麵前跟我就是這樣,不冷不淡。可若你以為他是一個冷血的人,那就大錯特錯嘍!

  我繞過爺爺,來到站他身後的一對中年夫婦麵前。

  “爸。”我弱弱地說了聲。

  “嗯,在外邊沒闖什麽禍吧……”

  這位,就是我的父親大人,季鬆庭。

  父親長的跟三叔不像,有點像二叔。個子高高,瘦瘦,五官棱角分明。表情一天到晚,全都板著,難得見他一笑。

  我父親……用現代話講,就是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作為。

  他是名普通的山村赤腳醫

  他的工作就是背著藥箱,給方圓幾百裏的山民們治病。

  我爸跟三叔非常要好,雖然他們兩個人性情很不同,但三叔每次上山采藥,都要拉上我爸。

  用三叔話說,沒大哥陪他,他上山不踏實。

  早些年,我聽叔公們說,爸爸年少時也想去外麵闖一闖。

  但爺爺說我爸性情木訥,不適應外麵社會,還是在這純樸的山溝裏老實過一輩子吧。

  於是,父親就紮根大山,三十多歲後,又經人介紹,認識五十裏外的我媽,然後兩人結合,生出我這麽個小妖孽。

  這麽多年,父親一直就在山裏,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子。

  父親這時問我在外麵的情況。

  我就笑說:“我哪裏惹過什麽禍呀,這不,您兒子都把洋人給弄來了。”

  父親拉了個黑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事兒,你二叔全跟我說了,你不在什麽合資醫院,哼小崽子,敢騙我,看回頭我怎麽收拾你。”

  我一吐舌頭,嗖,就移到了父親身邊一個胖胖的女人身邊。

  她是俺娘。

  一個純樸善良的山裏女人。

  “你咋說話呢?”娘不樂意了,瞪我爸一眼,摸著我肩膀說:“大寶貝剛回來,你就訓他,一天到晚,板著死人臉,給誰看吶。”

  “哎喲,我看看大寶貝,是胖是瘦了。”

  我娘拉過我,開始仔細端詳。

  看著看著,娘眼圈就紅了。

  兒行千裏母擔憂啊!天底下,爸媽是最心疼我的人了。


  我看到娘哭,我也眼淚汪汪。

  我們娘倆兒對了會兒淚眼,突然又相視撲哧一笑。

  娘說:“走,大寶貝,娘給你做好吃的去。”

  這時,我爸說話了:“那個什麽,小達領來這麽多客人呢,你先讓小達招待客人。”

  娘聽了這句話,才戀戀不舍鬆了我的手。

  我又繼續前進,給在世的叔公,阿婆們一一行過大禮。

  完事兒,才歸回訪客的隊伍。

  早聽說我們要來,村子裏收拾兩間空的吊腳樓給客人們住。

  爺爺更是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接風宴,招待這些遠道而來的異國客人。

  洋人們,小七,小格,都非常的高興,身上疲倦一掃而空。

  在屋子裏盡情吃喝。

  我吃飽喝足了,感到尿急,哼著小曲,挪小步子,走出吊腳樓,來到後邊一個茅房解開褲子放水。

  期間,大傻黃又過來湊熱鬧。

  去去去!邊兒呆著去,沒看小爺我正忙著嗎?

  我得意非凡,尿完,提上褲子,突然,我感覺身後冒涼氣。

  我心一驚。

  猛地轉頭。

  沒錯,季家村的扛把子,季老太爺,正背個手,一臉玩味地看著我。

  我哆嗦了下:“爺爺。”

  爺爺表情忽然一笑:“小達,擱外邊兒把身子丟了吧。”

  “啊……”

  我去,老太爺何時練的眼力,這都能看出來。

  我低頭,不好意思地,用極低的聲音:“嗯。”

  爺爺樂了:“你個小瓜娃子,我算準準的,你上次一走,我就知道,你得把這童子給丟了。好了,不說無用話,你去找道爺,求他,給你顆藥。”

  我問:“道爺,對了,我咋沒見到道爺呢?爺爺,他在哪兒,還有,我吃什麽藥啊。”

  老太爺嘿嘿一笑,故作高深,背手,扭頭,走了。

  道爺,自然就是辮子道爺了。

  可爺爺讓我找他取藥,是什麽藥啊?

  我百思不得解。

  這時,我眼中一亮,忽見小七睜雙迷茫小眼,站在吊腳樓下,向外,四處打量。

  “喂!這兒,這兒呢。”我招手。

  小七各種歡喜,雀躍,如小鹿般奔來。

  到近處,她剛要撲。

  我急忙阻止,並壓低聲音說:“小心吶!這村子裏的人封建的很。你一撲,當然把你給留在這裏。”


  小七吐了個舌頭。

  隻伸手,拉了我的手說:“哥哥,你們村子好漂亮,你帶我四周轉轉唄。”

  我問:“吃飽了?”

  小七:“嗯,吃飽飽的了。”

  “好,我就帶你去見識一下,我生長的這個小山村。”

  我拉小七手,開始充當導遊,講解吊腳樓,以及村裏每棵大樹背後的曲折故事。

  不一會兒,我們繞到村西的一道斷壁上。

  這道崖壁很高,離地麵大概三十餘米,整個坦露的崖麵是絕對90度的垂直角,且無任何突出的石棱供人攀爬。

  在巖壁,二十米高的位置,有個僅供一人進出的小洞,旁邊放一大吊籃,頂端有一木製的滑輪,可供人拉扯吊籃上下。

  小七走到這兒,指了指小洞和吊籃說:“咦,這裏好古怪喲,上麵是幹什麽的?”

  我黑臉……

  良久。

  我說:“那個地方,就是我童年的惡夢……”

  沒錯,上麵那個小洞是爺爺找人專門給我開的,每當我調皮,不聽管教,重打刑罰無用的時候,就擱那個吊籃給我弄到上麵,扔進洞裏,麵壁!

  每天,隻給一塊幹糧,一瓶水。

  什麽時候,我能在上麵,安安靜靜地坐穩,坐住,真正能坐下麵壁靜思。

  爺爺再派人把我弄下來。

  我十二歲之前的童年,有很多時光,都是在這洞裏麵渡過的。

  後來,要不是二叔及時出現。

  我估計,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家爺和父親。

  小七聽到這兒,捂嘴,兩行眼淚不覺就流了出來。

  “哥哥,你……你受了太多苦了。”小七一把摟住我說。

  我仰頭,望著那個小洞,心裏感觸極多。

  現在,用我當下的心態回味之前受到的種種折磨,我會大聲對爺爺和父親說一句:“謝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的忍痛栽培,絕不會有我季八達的今天。”

  我流淚了。

  但這一次是幸福,快樂的眼淚。

  可正當我和小七摟一塊兒,互相流淚的時候。

  突然,有個極尖極細的聲音叫了聲:“不要臉!”

  我一愣,扭頭:“誰?”

  砰!

  哎喲!

  我腦門讓一石子給敲了。

  “誰呀?”

  身後又傳出:“不要臉,男女大白天,摟抱。”

  我嘿嘿一樂:“死辮子,你說我不要臉,你個老家夥才不要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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