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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痛飲福祿酒 張獻忠遠贈親王頭(二)

  次日,福王準許總兵王紹禹入城防守,劉見義、羅泰兩個副將仍駐守東關。傍晚時分,李自成從四門一起攻城,二將正憤恨福王不準他們入城,知道打又打不勝,守也守不住,竟投降了李自成。北門軍士嘩變,獻城投降,李自成由此破城而入,福王與世子朱由崧逃到迎恩寺,給人發覺。福王肥胖,急切之間,上不得馬,朱由崧獨自騎馬逃走,福王被五花大綁著押回王府。


  僅僅數日,福王府已是麵目全非,隻剩下一片瓦礫。李自成進城後,打開福王府的倉庫和地窯,搜出數萬石糧食、數十萬兩金銀,一把火燒了王府,大火三日不絕。四門和城內的大街都貼出了闖王告示,上列福王十大罪款,要在周公廟前審問福王,替行道。


  色微明,周公廟前的空地開始有了三三兩兩的人群,將近卯時,已是人山人海,沿途擠滿了等候觀看的男女老少。卯時剛過,一輛囚車在軍士的護送下,緩緩向廟前而來。福王深居簡出,洛陽城的百姓平日難得一見,爭著擠在兩旁觀看,議論紛紛。


  “嘖嘖嘖……他方麵大耳的,果然有些福相。看那身肥肉,洛陽城中找不出第二個來!”


  “你若家裏有著如山的金銀,也會長著一身肥肉的。”


  “死到臨頭了,好什麽福相?他是把一輩子的福都想完了。要那麽多銀子做什麽?若是給守城的將士們分一些,他也未必會走到這一步!真是舍命不舍財呀!”


  “自作孽,不可活呀……”


  福王神情萎靡,目光呆滯,一縷亂發披散在額頭,身上改裝的布袍汙濁不堪,袍角撕了一個大口子,腳上隻剩下一隻靴子,模樣極為狼狽。不斷有人恨聲咒罵:“他媽的,這蠢豬似的人,竟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理何在?”


  “什麽理,還不是他祖宗的陰德?不是出生在帝王家,他哪裏會有這麽大的府第、花不完的銀子?”


  “到頭來銀子再多有什麽用?還不是不得善終……”咒罵聲、歎息聲、嬉笑聲交織在一起……


  “闖王來了!”鼓聲驟起,人群一陣騷動,伸長脖子四處瞧看。李自成在眾位將領的簇擁下,策馬而來。五百名士兵手持長槍,擋在四周,圍出一塊五十丈見方的空地。空地上早已擺好了從王府搬來的桌案、椅子,紫檀描金縷花寶座上依然鋪著厚軟的黃緞座褥,座前擺設掛著繡緞桌圍的長案。東西兩邊各擺一把花梨木交椅,鋪著猩紅座墊。鼓聲停止,李自成居中坐下,謀士牛金星、大將劉宗敏陪侍左右。


  “帶人犯!”李自成低沉地呼喝一聲。兩個身形魁梧的士卒打開囚籠,拉出福王,一左一右架到座前,吆喝道:“跪下!”福王驚恐交加,雙膝無力,癱倒在地。


  闖王厲聲喝問:“朱常洵,你惡貫滿盈,如今怒人怨,你知罪麽?”


  “知罪知罪……”福王叩頭不止,顫聲道:“求、求大王饒,饒命!王願舍、舍棄所有家財……”


  “福王,真是好封號呀!”李自成略俯一下身子,逼視著福王道:“你老子將宮裏一半的金銀財寶賜給你,在洛陽營造大片的宮殿屋宇,又賞賜了兩萬頃膏腴良田,你還嫌不足,又求抄沒張居正的財產以及江都至太平縣沿江荻洲雜稅並四川榷茶、鹽井稅銀全賞給你,每年還有二十萬斤的淮鹽鹽引,下人哪個不知道‘帝耗下以肥王,洛陽富於大內’?你有個好老子,福緣不呀!”


  “王沒福,王沒福!情願不要這些賞賜,懇請大王饒命。”福王叩頭出血。


  “你沒福?下誰會信你!你與周王、鄭王、崇王、唐王、潞王等人的田莊遍及各地,河南大半田地貴了你們朱家子孫。不用你們動手,上便掉下來富貴,錦衣玉食,吃喝不盡,還不是福?”


  “那都是父、父皇所賜……王……”福王仰頭看到李自成淩厲凶狠的目光,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李自成縱聲大笑,眉毛一挑,道:“你的福緣這麽大,我也想借一點兒。”


  “大王隨意取拿,隻要是王有的……”


  “你想不借也由不得你。來人,把他的衣裳扒了!”李自成冷笑一聲。


  數九寒,福王和曾受過這般苦楚,頃刻之間,一身肥白的細肉凍得又青又紫,忍不住瑟瑟發抖。李自成離了座位,指點道:“殺了你,怕可惜了這一身白肉!隻是你的肉又老又肥,想也好不到哪裏去!血還算新鮮的,正好做熱湯喝。點火!”


  幾個軍卒抬來一口大鐵鍋,架柴便燒,水剛滾沸,將殺好的兩隻梅花鹿放入煮燉,不多時,一陣肉香飄出,圍觀的眾人不由得食指大動,有的清早起來趕著看熱鬧,尚未吃早飯,聞到肉香更覺饑餓難耐。李自成看著縮成一團的福王,笑道:“這肉湯裏少了你這一味,可稱不得福祿酒了。火候差不多了,放血!”


  一個壯漢手持牛耳尖刀,凶神惡煞般地一把抓住福王肥白的胳膊,往大鐵鍋邊上拖拉,福王驚得魂飛外,嚎叫一聲,昏死過去。眾人也不知壯漢做什麽,無數隻眼睛緊緊盯著他手中的尖刀。那壯漢將福王的手腳捆了,放在鐵鍋前的木桌上,尖刀輕挑,在福王的手腕上割出一寸多的口子,鮮血登時噴濺而出,血箭似的灑入滾沸的大鐵鍋中,倏忽不見,沒留下一絲痕跡。福王大叫一聲,在桌上滾翻幾下,卻給壯漢眼明手快地按牢了,動彈不得。福王哭嚎不止,壯漢將一團破布緊緊塞了他的嘴,又將另一隻手腕挑開,那血已流出不少,噴濺之勢大減。眾人看得無不聳容失色,眼看那血越流越少,福王漸漸停止了掙紮,渾身上下變得雪片似的慘白。


  李自成走到鐵鍋邊,舀起大半碗肉湯,用鼻子一嗅,讚歎道:“好鮮美的福祿酒!都來喝啊,人人有份兒!”等那碗裏肉湯冒起的熱氣少了,大口喝下。身後的將士齊聲歡呼,劉宗敏等人依次上前品嚐,一大鍋福祿酒瞬間喝光了。又續水猛燒,福王早已沒了氣息,再無鮮血流出。壯漢將他解作數塊,扔到鍋中,與鹿肉一起燉煮……


  “王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呂維祺跌跌撞撞地闖出人群,不顧持槍兵卒的阻攔,衝到鐵鍋前大哭。


  劉宗敏已連喝了三大碗福祿酒,上前抓起呂維祺道:“你嚎什麽喪,他是你親爹麽?”


  呂維祺翻著白眼看著劉宗敏,默不作聲,忽然撲通跪在他腳下,連連叩頭。劉宗敏大笑道:“這就是了,你拜他不如拜老子!”


  呂維祺瞋目怒斥道:“我呂維祺身為朝廷大臣,理學名儒,綱常名節至重,豈會向你們這般流賊屈膝?”


  劉宗敏頗為詫異,譏諷道:“那你拜我幹什麽?”


  “王爺的血肉安葬在你的肚裏,我見了你如見王爺的陵墓,怎能不拜!我不單要拜你,凡是喝過福祿酒的人,我個個要拜。”


  劉宗敏惱羞成怒,抓起一隻大碗往地上一摔,大罵道:“住嘴!你這老畜牲再出一個‘賊’字,老子拔掉你的舌頭!”


  “呸!你拿死來嚇唬誰?我自束發受教,讀的是聖賢書,遵的是孔孟道。如今活了五十多歲,經曆的人和事也算不少,總沒見過你這麽無君無父的禽獸!”呂維祺戟指大罵,隨後朝北方跪了,叩頭痛哭:“皇上,臣沒用呀!隻好一死盡忠了。”站起身來,朗聲念道:“孔曰成仁,孟日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你動手吧!”


  牛金星悄聲勸李自成道:“呂維祺在海內尚有人望,他正要借此成就氣節,不可……”“輕殺”兩個字尚未出口,劉宗敏血紅著兩眼,拔刀一揮,呂維祺的人頭滾落在地,鮮血濺出一丈多遠,心底暗自歎息一聲……


  李自成有些心動,命道:“將福王的頭懸掛三,然後準許迎恩寺道濟方丈來收殮屍首。”


  洛陽城破後的十四,正是崇禎十四年二月初四,黃昏時分,一隊飛騎馳至襄陽城南門。洛陽失陷的消息雖未傳到襄陽,但楊嗣昌臨行入川前反複叮囑兵備道張克儉、知府王承曾,襄陽城禁依然森嚴,除非持有緊急公文,驗明無誤,閑雜人等一概不許入城。騎兵立馬在吊橋外邊,為首的那個身穿把總衣甲的大漢朝城上呼喊道:“放下吊橋,督師有令!”隨即晃一晃手中加蓋了火漆的公文。隔著五十多丈的護城河,又是暮色微茫的時候,城上的守軍看不真切,但見來人不多,將吊橋放下,大漢帶人直奔城下,將公文遞進甕城城洞,守城把總見是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書,注明遞交襄陽兵備道張大人,右上角寫著“急密”二字,背麵中縫寫明發文的年月日,上蓋督師輔臣行轅關防。他不敢怠慢,客氣道:“老兄請稍候,待弟稟明,即便回來。”


  大漢不悅道:“難道公文有假麽?”


  那把總賠笑道:“公文自然是真的,隻是還需稟準黎大人後,才能開門。職責所在,不敢造次,老兄莫怪!”


  “公文緊急,誤了督師大事,心要掉腦袋的!”


  “老兄寬心,決不會誤事。黎大人就在南城樓上,來去用不了多大工夫。”


  襄陽總有六座城門,東門陽春,南門文昌,西門西成,大北門拱宸,北門臨漢,東長門震華。楊嗣昌駐節襄陽時,每座城門都有一位掛副將銜的將軍司職門禁,晝夜在城門樓上或靠近城門裏邊的宅院中當值辦公。楊嗣昌入川後,門禁鬆弛一些,也沒有了那麽多的副將遣用,除文昌門由遊擊將軍黎民安守衛外,其餘五座城門都改為千總駐守。黎民安將公文仔細看了,沒有可疑之處,但放心不下,到甕城門洞裏查問道:“你是專來下這封公文麽?”


  大漢恭敬地答道:“是,大人。”


  “督師行轅的人我都曾謀過麵,你怎麽這般眼生?”


  “四川到襄陽上千的路途,日夜飛奔,睡不得一個囫圇覺。卑職剛到行轅當差,資曆最淺,這等苦差卑職不來教誰來?”大漢話中似有些不平之氣。


  黎民安查不出什麽破綻,點頭道:“你們來了多少人?”


  “回大人,二十八個。”


  “就在南關找家客棧休息等候。我立刻派人將公文送進道台衙門。一有回文,即便交你帶回。”


  大漢見黎民安轉身要走,急忙道:“大人,督師十萬火急的文書,明令張道台、王知府守住襄陽,嚴防奸細混入城內。必要將兵符呈繳張道台,不能在城外延擱。”


  “有兵符?拿來我看。”


  大漢從懷中取出一半兵符呈上,黎民安看兵符是黃銅鑄製,閃著烏金般的光亮,用手掂了兩下,神色緩和道:“你們在吊橋外飯鋪中稍候片刻,我親自將公文、兵符送進道台衙門……”不等他完話,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道:“不必了。”


  黎民安一怔,轉身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從城樓上下來,衣甲鮮明,急忙躬身施禮道:“道台大人怎麽趕來了?”


  兵備道張克儉道:“大軍輜重糧草都囤積城中,督師臨走時反複叮囑嚴守,大意不得呀!”罷,接過兵符,又從懷中取出另一半兵符,兩下勘合,絲毫不誤,命道:“放他們進城,安置住在承寺。”黎民安答應著,命人領他們往承寺而去。


  已到亥時,襄陽城中一片寂靜,隻有城頭上的兵卒燃著火把,來回巡弋。襄陽府大牢依然燈火通明,僻靜的單間牢房裏擺著一桌酒宴,圍桌坐著一男二女,那男子三十歲出頭,麵色白淨,下頦稀稀留著幾縷髭須,頭戴烏角方巾,身穿寶藍色直裰,外罩皮袍,大冷的,手中兀自捏著一柄折扇。那兩個女子生得美豔不凡,略微年長些的在二十五歲上下。那男子已有了幾分醉態,搖搖手中的錫壺,朝外喊道:“快燙酒來!”


  牢頭於公慌忙進來,端著一個碩大的炭火盆,滿臉堆笑道:“府台老爺,容的先換過了這火盆。這房裏可有些冷,不如到前麵廳堂裏,的也好伺候周全。”


  王承曾道:“前麵人多眼雜的,給那些閑雜人等看見,又亂嚼舌頭了。”


  “他們哪個敢?誰不知道老爺是探問張獻忠那狗賊的內情,獄卒們誰敢亂,的打斷他們的狗腿!”


  “好啦!老爺知道你是個明白人,今後少不了你的好處。方才聽兩位妹妹你平日襄得周到,將她倆的刑具都去了。是呀,她們兩個原本都是良家女子,都是受張獻忠的挾裹,不得已從賊。上有好生之德,她們又願意出賊情,襄助老爺……”


  那兩個女子是張獻忠的兩個妾敖氏、高氏,瑪瑙山一戰給左良玉捉了,押在襄陽大獄。王承曾暗自垂涎她倆的美貌,但楊嗣昌軍令森嚴,又剛剛保舉他升作知府,他不敢造次,隻是借口巡查常到獄中探看,來的次數多了,敖氏、高氏二人漸漸明白了他的心意,每逢他到來,便嬌呼哀號,王承曾看她們楚楚可憐的模樣,命牢頭換成號刑具,等楊嗣昌離開襄陽,竟將她倆的刑具去了,轉到一間僻靜的單間。敖氏聽他得虛假,忍不住噗哧一笑,露出一口細碎的銀牙,嬌聲道:“老爺,你還真是巧嘴,什麽探問賊情。每日與我們兩個賊婆娘在一起,哪裏得清?”


  高氏乜斜著眼:“可不是麽,上次大白的你就來了,拉著敖姐姐的手又摸又捏的,半晌舍不得放開……”


  “你還!當著於頭的麵,竟敢接老爺的短處,看我不扯爛了你的嘴!”王承曾乘著酒興,嬉笑著伸手摸了高氏的臉一把,高氏咯咯笑著,連連告饒。


  於公尷尬萬分,急忙聲去燙酒,躲了出去。敖氏端了杯子,笑道:“老爺既然沒有喝足,賤妾這裏還有半杯殘酒,替我吃了吧!”不容王承曾推辭,便要給他灌下。


  王承曾將她摟住,淫笑道:“你若喂我,我便吃了。”趁勢在她臉上亂啃,敖氏略掙紮幾下,故作驚駭地叫道:“妹妹,快來救我!”


  高氏見他兩個纏繞在一起,彎腰笑了片刻,才上前拉著王承曾的胳膊道:“府台老爺你好不正經,倘若給楊督師知道了,可吃罪不起了。”


  “咳!你怕什麽?督師遠在四川,怎麽會知道我在襄陽的所作所為?再光一個張獻忠就夠他勞煩的了,他哪裏有心思管這些事。”


  高氏伸出尖尖的手指,擰住王承曾的耳朵,提醒道:“敖姐姐可是八大王……不、不,是張獻忠的心肝寶貝兒,他知道姐姐受了欺負,肯定不會放過老爺,必要到襄陽來尋仇。”


  “你是嚇唬我麽?”王承曾放了敖氏,起身捉住高氏,寬慰道:“都張獻忠殺人不眨眼,凶戾之極,可你們不用擔驚,他遠在四川,正給督師的大軍緊緊圍著,料想也不會從上飛來!就是逃出重圍,襄陽鐵打的一座堅城,三麵環水,一麵依山,他要進城也是妄想,你們不必過慮。”


  “我們想什麽?有府台老爺照看我們姐妹,不是勝過跟著張獻忠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的。”


  “哈哈哈……你倆果然聰穎……”王承曾笑聲未絕,隻聽外麵一聲炮響,驚動地。敖氏、高氏驚得花容失色,王承曾故作鎮靜道:“不要驚慌,想是什麽地方走火了。”


  於公提著酒壺跑進來,有些慌張地稟道:“老爺,承寺失火了。”


  ”必是混進了奸細!”王承曾霍地起身,來到院子裏,卻見起火的不止一處。正在驚愕,衙役們飛奔來報:“文選台起火!”


  “文昌門起火!”


  “襄陽王府端禮門起火……”


  王承曾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夜色深濃,往日寂靜的街巷人聲鼎沸,有人驚呼:“張獻忠進城了-——”他剛到端禮門外,就見火光之中一隊兵卒從襄陽王府出來,推搡著一個須發盡白的高個兒老者。“那不是襄陽王麽?”他幾乎驚叫出聲,慌忙隱身在黑影中。一陣馬蹄聲響,張獻忠帶著親兵衛隊到了,用馬鞭一指那老者道:“可是狗王朱翊銘?”


  “捉到了。王府已派兵嚴密看守,不許閑雜人出進。”


  “好,好!楊嗣昌不是要我的人頭麽,我就借襄陽王的人頭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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