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奸人

  驀地,白薇想起了很久以前蓮夫人說過的話:你看那一灣碧水,因清可見底便以為水淺可涉,其實那隻不過是光影折射的假象。你若踏入你所以為的淺溪,深深的溪水頃刻就會將你溺斃。


  白薇心下一驚,立刻將手從諾蘭掌中抽出。


  諾蘭掌中一空,瞬間收回了目光。他似乎並不覺得唐突,隻又恢複了疏離的模樣。


  “抱歉。”他說。語氣誠摯而有禮。


  白薇心中懊惱不已。她一向進退有度,極少這樣莽撞,自從遇到諾蘭,她仿佛變得不再像自己。


  她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雖然馬車的軌跡有了眉目,但還有很多疑團沒有解決。我們還不知道是誰放火燒了教堂……”


  “是那位牧師。”諾蘭仰躺回靠背,“主持葬禮的那位牧師燒了地下室,這才引起了那場大火。”


  白薇一愣,她不過隨口一說,沒想過諾蘭輕而易舉就給出了答案。


  “你怎麽知道?”白薇問。這幾日諾蘭大部分時候都與她在一起,他從哪裏得知牧師是那場大火的罪魁禍首?


  諾蘭拉開書桌下靠左的一個抽屜,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玻璃盒。盒子裏裝滿了淡藍色的液體,無數隻“眼睛”在液體中滾來滾去。


  “那天我和黑莓把所有能捕獲到的‘眼睛’都看了一遍。”諾蘭說,“其中一個正好記錄了起火前的片段。”


  白薇想起來了,離開瓦多佛莊園的前一天,她一個人在床上翻看蓮夫人留給她的漢文手劄,諾蘭則在房間另一頭的沙發上看完了所有的“眼睛”。


  “那天你看到的‘眼睛’記錄了老牧師進入教堂地下室的畫麵,後來黑莓捕獲了另一隻‘眼睛’,那隻‘眼睛’恰好記錄了後續。”諾蘭從玻璃盒裏拿出了一個小圓球,放入一旁的水杯中。杯中瞬間起了幻象。


  幻象展現了老牧師關門後的情景。他關上地下室的門後,不到一刻鍾門內便起了火光。火是從地下室開始燒起來的,很快蔓延到門邊。地下室的木門根本抵擋不住火勢,火舌從燒毀的木門後竄出,舔過樓梯邊的壁燈,一路往上。記錄下這一瞬間的那隻“眼睛”被火舌灼傷,吱吱叫著從窗口逃了出去。


  “起火前地下室裏沒有其他人,隻有一口棺和這位老牧師。”諾蘭抄著手臂看向杯中的畫麵,“火是不可能自己燒起來的,那麽隻可能是牧師放了火。”


  杯中的幻象漸漸消失,白薇腦中混亂一片。她轉頭看向諾蘭,茫然極了:“他為什麽要燒掉屍體呢?他是……費舍爾的人?”


  諾蘭卻道:“我不認為他和費舍爾有瓜葛。”


  “牧師的背景很幹淨。他在聖瑪麗恩教堂待了五十三年,無親無友,生活節儉。他的信仰十分堅定,這讓他下意識與權貴保持距離。他從未和費舍爾有過接觸,也沒有理由與費舍爾攀上關係。他與你母親的關係也許比他與費舍爾的關係還要近一些。”


  白薇的心跳有些亂:“你怎麽知道得這樣清楚……”


  諾蘭說:“在我動身前往聖瑪麗恩教堂前,我已經把所有相關人的信息都查了一遍。”


  “所有人?”


  諾蘭頷首:“瓦多佛家族所有的成員及支係,包括瓦多佛子爵的情婦和私生子;瓦多佛莊園的所有下人以及來往密切的其他人員;聖瑪麗恩教堂所有的牧師、園丁、車夫,以及十八年來前去做禱告的人。除了這些,還有更多。唯一不甚明了的是蓮夫人的背景和身份,她從東國而來,我隻能查到她來多倫後的信息。”


  白薇看著諾蘭,指尖一寸寸變涼:“你……也查了我?”


  “對。”諾蘭沒有隱瞞。


  “所以你知道我過去在費舍爾身邊經曆了什麽。”白薇臉上血色盡褪,“對嗎?”


  諾蘭猶豫了一瞬,點頭:“知道一些。”


  “你知道我經曆了什麽,還問我費舍爾待我如何。”白薇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要問出些什麽呢?”


  一陣沉默。


  片刻後,諾蘭平靜地說:“我受人之托,來這裏找一個答案,事先做好功課是必須的。但就算我做了很多調查,也沒法涵蓋所有,總有事情在我的意料之外。”頓了頓,又道,“你就是我最大的意外。”


  諾蘭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會在聖瑪麗恩遇到本該死去的瓦多佛家女兒。他更不會預料到,活過來的瓦多佛小姐會有這樣一副容顏。


  白薇很快冷靜了下來,臉上漸漸恢複了血色。她抬眸望向諾蘭:“那麽你覺得,這個意外是好還是不好呢?”


  “好。”諾蘭說,“出人意料的好。”


  白薇笑了:“也對,死人活了過來,對你找到答案大有幫助呢。”


  諾蘭微蹙了蹙眉,正要開口卻被白薇打斷。


  她說:“我答應你,會幫你找到殺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我說了,就一定會做到。這段時間暫住在鳥居,叨擾了。”


  “你不必這樣客氣。”諾蘭說。


  “很晚了,我該回屋了。”白薇脫下了外袍,疊好放在諾蘭的腿上,“謝謝。”


  諾蘭沒有動腿上的袍子,他隻靜靜地看著白薇,目光如碧水,平和而澄澈。


  白薇再看向那雙清冽的綠眸,不再聯想到旖旎與詩意。她衝諾蘭點了點頭,抱著胳膊離開了房間。


  她還不忘幫諾蘭合上了門。


  房間內瞬間冷清了下來。諾蘭坐在椅子上靜默了一瞬,這才拿起了搭在腿上的呢絨外袍。他本要將外套放到一旁,無意間嗅到了一縷清香。白薇隻穿著它不過片刻,上頭便沾染了她的氣息。這個味道很特別,清甜,淡雅卻短促,一如它的主人,美麗,聰慧而機敏。


  諾蘭回過神,他看了看一窗之隔的盧克和安普,他們正在商量明天去費舍爾宅邸的事宜。諾蘭敲了敲窗欞,對著空氣低聲道:“去瓦多佛莊園。”話音剛落,他又改了口:“去聖瑪麗恩公墓。”


  窗欞微微一震,有風掠過窗台,窗外的景象逐漸發生了變化。


  窗外,夜幕沉沉,小雨綿綿,樹葉窣窣作響,遠風送來野獸的孤鳴。


  鳥居正停在了瓦多佛小姐的墓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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