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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九)

  來了嗎。


  每天都會準時上門的夢境,今天也不例外。


  徹底放棄掙紮,任憑夢境那渾濁的汙流將自己裹挾。耳邊是難以忍受的轟鳴,分辨不出什麽聲音,卻能夠恰到好處地喚起不安分的記憶。


  猛地墜落在甲板上,彎下腰雙手扶著欄杆,大口喘著粗氣。咽了一口唾沫,轉身朝正要走過來的人擺了擺手。


  “.……我沒事。”


  低頭看著這身熟悉的海盜服飾,不顧不斷擊打著太陽穴的神經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夢境帶來的感官虛偽不堪,卻沒有選擇戳破——


  是海風。


  睜開眼睛環視著甲板。每個人都在場,至少在一切都迎來終焉的破碎之前如此。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映照在眸中,最後陷落到記憶湖泊的底部,格外清晰。


  再清楚不過發問的是誰,更清楚她下麵要問的內容。這些片段早已重複經曆過無數次。


  每到這個時候,自己就開始緩緩地脫離這個曾經的軀殼,親眼目睹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地帶領所有人走入歧途,卻洋洋自得地以為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無數次嚐試過呼喊,聲音卻在半空被粗暴的捏碎。宛如自己與那個時空之間隔著一道注定無法逾越的屏障。


  夜夜如此。


  眉擰成川,自認來者不善,轉踵後仰躲過迎麵一刀。揚手腰間劍出鞘,轉手還他一劍,刀劍碰撞火星迸濺,一時竟難相持不下,餘力震虎口微麻手臂青筋鼓暴。刀者突然抬腳一踹,不及閃躲正中腰腹,借餘力後退七八步,腹間隱隱鈍痛險些撐不住身,強做鎮定自若穩聲道。“兄台好身手,不過偷襲可非君子所為。”


  他嗤笑。“你這小兒,江湖無君子若還抱著與人為善的念頭,不如早些回你師父那去吃奶!”語畢提踝點地前移至身前,舉手揚刀欲砍,麵紗遮蓋下圓目微瞪,為氣勢所迫刀至眼前難有動作,手撐長劍勉不坐地。欲砍不砍,他反收刀,寬掌拍我肩膀,好家夥,鐵掌如山一掌險些將我拍的吐出口血。喉結滾動咽下腥甜,拱手作禮謝道。“多謝前輩不殺之恩,今日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他鬆手大笑幾聲,笑聲如雷震耳欲聾,但又不發一語隻從懷裏取個信封塞我衣襟,不待詢問便轉身就跑,行蹤之快若仙人般。長歎吐出口瘀血,血染白紗如雪中落梅,身形搖搖欲墜終是難撐坐下,取下山前師父給的丹藥顫手送口,運息打坐七個小周天,才勉強穩住紊亂氣息。


  一玄衣男子斜倚在中央的寶座上,眉宇間透著幾分玩世不恭,手中把玩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白玉,倘若不識之人,還真會當他是哪家的公子哥,而此人正是令六界聞風喪膽的魔尊——墨寒。


  玄色的衣衫,袖口和衣領處印著紅色花紋,倒是添了幾分不羈。臉上掛著一抹淺笑,仔細看來卻讓人心驚,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人,魔界的左護法,柳昱。平時給過人不少的恩惠,卻沒想到他就是那個叛徒……


  目光轉冷,笑容卻依舊不減,反倒更盛了幾分。緩步走下高台,那塊玉佩垂在身側,勾起那人的下巴,赤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怒,笑容愈加邪魅。


  忽的右手施力,前一秒還跪在地上的人瞬時化作灰燼,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


  踏過百年基業匿陷泥潭,曾此處少年傑出輩、現今樓閣掛腸,血濃淌流為我靴下鋪順腥紅賀毯。火雲掌天,虹光鋒利遮掩在怒濤黑霧,翻滾的隻有尖刺哀叫;鋒刃劃割血肉肝腸、樓崩閣塌的轟鳴。隨心所欲拾級而上。萬千儒風門弟子皆化屍骨,未寒瞑目間、任由我敞他仙家牌位大門。他先祖列列森然,可要本座粗略一評!一-在座各位要麽個籍籍無名、要麽就是草包廢物。步到盡處,驀然抬首。肅然整理戰襟,附上一麵親昵濯濯,白齒森然綻笑。俯身恭敬予這“早己仰慕”仙君--南宮長英。


  隱忍良久,儒風門七十二踏破鐵騎,經年得償所願的狹蹙惡意,全部一朝湊聚掌心蘊濤黑子傀儡。刀鋒涔淌匯聚粘膩汙血,劈開它仙門窩藏不過一窩貪生怕死的螻蟻。本座要回本座的人間,要它滿目瘡痍做賠禮,仙宮瑤台拖回滿含汙垢的阿鼻地獄。刃下魂、鐵騎蹄踏它青階血蓮怒綻,他人仙始卻以這可笑雕像屹立、可是好觀他後輩弟子落跑求饒全局,好個清高仙長、不沾腥紅,清塵謫仙蓮坐九重天,奢華倒是難引琢這仙人之姿。這儒風門各各輩輩是個甚麽膿包,一窩子敗腐俱心,可惜啦,虛張聲勢的門派,那什麽..蛇鼠一窩!承蒙教孕出這種廢物的又能是個甚麽了不起的人物--英豪雄傑也能獨占一榜?

  它修真,不過被蟲蟻啄噬枯木一截,最配嗤之以鼻、蜷縮的名門仙府也不過如此,現今是空嘍敗腐,恍若一捏一踏便可破碎,還妄想聚力於本座一戰、是該讓本座拊掌誇獎一句好仙仕,還是妄自菲薄自不量力?哈。


  久凝雕像,多作良多感慨,咂味多少好笑;蛇鼠一窩。蛇鼠一窩!以往悶聲冥想卻討不出一聲文化詞,今日倒是因這祖上,多少勻了個醃瓚。玩味拜會,瞳池恍若有蛟龍翻湧。


  “我見過了你的玄玄玄……算不清


  咬齒思附,掰指作甜膩樣。南宮家輩輩孬種,甚麽“貪怨誑殺淫盜掠,是我儒風君子七不可為?”自個門派立下好規矩,是鐵骨也服此禮。且不說門派弟子,掌門怕是也已不是這淨身,怕也是滿手粘膩猩紅,提劍帶血夢碎驚魂吧。南宮仙君、如若真在天有靈尚未投生倒是可遇上您的子孫宵徒,想必一方孝敬,自此黃泉有相伴倒是該瞑目啦。想來本座為你大義滅親,攪翻蛇鼠藏匿,鏟除你後輩門中禍害。奸佞渾然纏縈本座刀鋒,像是封印的惡鬼殘魂,尖牙張咬著血盆大口、縱是陰曹地府不甘,隻配斬命。也合該個個地獄幽火焚魂,刨舌刺目。


  親昵半晌哼笑,也不再多做口舌、灌諧滿腔惡意不解--“不知南宮仙長當年為何不拒而不登基呢?”


  負手噙譏笑,抬望它眼隻覺穿躍了時光洪流,所謂白玉為身金粉彖字,分明是權力巔峰之人對自己的粉飾與掩藏、這番威風,召盡諸仙討伐稱帝、那方快慰,卻是拿不起,放不起?到底是怕稱帝罪孽加身?還是怕悠悠之口?便是這南宮長英的假惺惺君子之作,甚麽供人瞻仰驚世之言、全是該唾棄的偽君子。不過清白一生,一世未著墨的仙長、可曾有料到今日後生懦弱?又或者是——

  拊掌甜膩纏綿喝道,眉盼純澈卻包藏狠濘。有風灌來,畫軸森然振動、遠畔烈火焚盡儒風門,青天沾染血紅,殘垣斷壁。一代儒風門,往事糾葛,屠盡落


  “你的儒風門是一潭髒水,我不信你會幹淨。


  自沉睡那刻起便已是神經緊繃,還在外邊。夢境之中卻又現出一個他,一如初見那般抬眸望我眼中似有繁星,周遭也無師明淨,隻他一人,立於海棠樹下,牽我手。他彎眸溫聲

  聞聲微愣,盯著那人麵心中竟生出了幾分不舍。眸中幾分痛色:不可淪陷。也未糾結太長時間,隻消片刻喚出九歌,闔眸埋入眼前人腹。轉身便離去,夢境自碎。


  撐眸醒來,遠處一白衣人睡得安穩,竟是自己的臉,身畔則是薛蒙,那.……。猛晃頭,不可多想,邁步過瀑布,見他渾身鮮血,麵白如紙,隻覺心要被揪掉,再無平日那般冷靜,小跑上前。


  半闔著眼臥在鋪了綿的躺椅上,狐裘搭在腿上,瘦削白皙的臉在下了雪的冬日愈發的白,他夢到從前,很久之前,那時才十幾歲,還在伴讀,少年郎調皮又乖張,終日都是歡聲笑語,弘若身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關係很好,三個人永遠都是結伴而行,想起第一次見他時,雖是少年卻已經有了幾分沉穩。


  又夢見自己當年傲氣衝天,那些年的長安太平盛世,有些情愫是少年時便紮下的根,注定要糾纏一世。


  皺著眉,像是陷入夢裏醒不來,他夢到最後長安城兵變,城門被一道道破開,弘若靜坐在龍椅上,看到他冷著臉從跨過殿門,將劍架在弘若的脖子上,他忽然就釋然了,人總是會變的,後來的疑心和暴戾的手段,不僅斷送了他和程霽的情義,辭官書被紅著眼撕成碎片,再無實權。


  打了個寒顫,醒了,他嗬了口氣在手心,爐火也氣若遊絲,他往裏麵填了火不知道能不能起死回生,雪很大,漫天的飛,柳如之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滿臉淚痕,他收拾幹淨,又躺著看外頭的雪,他偏頭想著,當年離開長安城,便在一個小鎮子上尋了一個近湖地兒,住下了,一住便是三年,總有人往這兒送東西,安排了幾個下人,他身上這件狐裘,聽說還是親手做的,想了想,他又眯上眼,對於當年的事已經不痛不癢,隻是大夢初醒,心裏空落落的難過,遠處有腳步聲一深一淺的靠近,送東西的又來了,之闔著眼

  “不必再送了,東西多著呢,夠過冬了”


  等了半晌,無人回答,察覺不對,猛然睜眼,程霽一聲玄衣披風上的雪還沒化完,正垂著狹長的鳳眼看他,眼裏是十二月的雪也比不上的明澈和深情。


  冽風自窗欞罅隙順黯淡暮靄透入,爐火黯淡晦色難暖屋內浮寒遊綽。烏睫簌簌低垂,熱霧氤氳熏紅目眶,恨不能將他麵容刻入骨中,錐上心尖。


  ——“好不好看?”


  “什麽?”


  ——“疤呀。男子漢大丈夫,多幾道疤才有味道。”


  他蒼白麵頰仍攜從容笑色,溫言寬慰繞耳難撫縹緲神思,動蕩難安,我如何笑得出來?無邊哀戚浮湧,朦朧水汽凝結成珠盈溢眼眶,唇齒張合半晌難言半字,終是難抑鋪天蓋地襲來的悲痛絕望,浸沒於碎塌悲戚苦楚。恐他看見眸中淚水,埋首於他溫熱胸膛,稀薄暖意滲入肌理,萬狀酸麻撓亂心扉,終化為清淚咬緊牙守住喉底嗚咽,肩卻仍止不住微微顫抖,我怎不知他餘下性命如這屋內殘燭,言笑晏晏不過最後逞強。忽覺額前一冰,是他狀似安然吻我發梢。


  ——“這麽醜啊。都醜哭了嗎?”


  他一聲入耳,刻骨揉心,似風掀瓦礫擊碎四濺,穿透時空交河,心潮思緒如枝葉狂舞欲生生拔地起,隻覺世間措辭皆空泛,無力描繪分毫。隻攬臂將他緊緊相擁,希冀這樣抱緊了便能挽留不分離,自欺欺人求一絲慰藉。


  清淡月光透窗靜灑塌前,懷中溫度不斷流逝,恐懼自四麵八方侵襲而來,滿腹難捱的言語舌尖滾過卻還是難以脫口,攏指緊緊扣合,直至銳痛於血脈。一朝畸思早叫人落入裹挾赤欲甜濃情網,攻略新城,削甲墮牆,晚夜玉衡,你如今還端這副模樣多麽愚昧可笑,他已垂垂將離,此時還不剖心解腹捧出那份熾熱,怕是再也……


  “怎麽會醜?你有疤也好,沒有疤也好。都好看。”


  她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是紅塵紛雜塑成的肌骨,耀目的灼灼,可荼我骨,應擢我心。


  “上輩子,這輩子,我都喜歡你,都願意與你在一起。以後也願意。”


  情愫像把無名火,不知何時於無人知曉的晦暗旮旯落下星點火苗,隻消半分暖意,攫幾尺無端癡妄火舌猛躥,舔脊吻血刮骨剖肉,藏匿心事混著酸苦全赤裸裸曝露,無法躲藏。


  曾經鍥刻骨髓的煎熬,多載怨懟疏離早已卷進黃土散入流嵐,雲散風流冰消瓦解,隻留義無反顧沸騰骨血的愛意,隻歎太遲,經年癡情種,已是荼蘼時,未能對他說句對不起,未能向他道聲謝謝你,未能予他溫柔暖懷……


  喉間嘶啞哽塞,麵上道道濡濕淚痕,千言萬語落為覆他心口一吻。


  “不管從前如何,今後如何,我都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斂下眼底愧意痛苦,睫簾微垂浸透溫柔繾綣凝望他,滾熱字字脫喉莊嚴宣誓。


  “兩輩子,都屬於你。”


  抬眼視線灼灼落入他眸底,出聲利落幹脆留得尾音繾綣纏綿。


  無論是上輩子亦或是這輩子,是世人所唾所怨的踏仙君還是稱頌譽德,都是深愛的,從始至終,甘願沉淪,隻屬於一人。


  “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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