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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到底是誰瞎(官方吐槽)

  夜幕降臨。


  轎輦在路口停住,霍普特先下,然後攙扶阿伊下轎。


  法老人不在底比斯,這父子倆躲過線人監控,才敢出來逛逛。


  阿伊帶霍普特,走入一條狹窄的小巷。


  小路兩旁坐落著低矮的民居,一棟挨著一棟,如同蟻巢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隨意拉扯的晾衣繩上,搭著的衣物破爛低劣,街邊塵土飛揚垃圾遍地,底比斯多的是配備花園的豪華別墅,幹淨整潔的寬敞大路,但這裏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霍普特曾以為位高權重如阿伊,根本不會來貧民區。


  小道中央長著一棵歪脖樹,樹下放著一個破舊的小凳子,旁邊一個老頭蹲在地上,正用快掉完的牙齒費力地哢吧哢吧啃果子。


  霍普特好奇地四處張望,難道這裏會有宰相的朋友,他聽到阿伊說,“我去剃個頭。”


  霍普特心思縝密,什麽事都喜歡多想幾步,阿伊和朋友之間前收拾一下頭發是尊重人的表現,但阿伊明明戴著精致的假發,為何多此一舉?

  阿伊走到吃果子的那人旁,說了句什麽,就坐到那張小凳子上,男的把手裏吃剩的果子包起來,從旁邊盆裏洗了洗手,拿起剃刀,一手扶穩阿伊的腦袋,一手滑動著刀片,熟練地剃掉他剛長出的碎發。


  霍普特站在旁邊安靜觀察,那人的皮膚被烈日曬得黝黑,臉上溝壑叢生,老態畢現,至少五十歲了,他的眼睛似乎有些異常,眼珠渾濁無光,如同蒙上厚厚一層灰,原來是個天生的盲人。


  阿伊忽然輕輕嘶了聲,按住自己一塊頭皮,手指頭伸到眼前一看,紅了一片。


  那理發師竟然不小心劃破了阿伊的頭皮,傷了宰相大人,霍普特簡直替這剃頭匠捏了把汗。


  阿伊卻輕笑了聲,寬厚地饒恕了他的罪責,像是老友間的一句調侃,“你老了,手抖了。”


  剃頭匠隨意地拿過一個布團擦拭血跡,動作自如,全無一絲慌亂,回敬到,“你不也老了。”


  阿伊長歎,“是啊,第一次找你理頭,還是三十多年前,怎麽一晃,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霍普特不禁疑惑,這身份地位天差地別的兩人怎麽很熟的樣子。


  阿伊知道兒子好奇,就跟霍普特解釋,“我十四歲第一次到底比斯,就是他給我理的發,後來經常在他這邊理。這三十年,幾乎每次都是他給我剃頭,他也算見證了關於我許許多多重要事件。”


  例如,被阿蒙霍特普封為車馬官,走上仕途。


  鍥而不舍終得美人芳心,與提伊結婚。


  生下愛女諾傑美特。


  被埃赫那吞選為改革顧問。


  圖坦卡蒙登基,被立為宰相。
……

  每次重大活動前,阿伊都會找這老頭理發,可以說,這個盲人剃頭匠是阿伊人生逆襲傳奇的第一見證人,見證他宦海幾經浮沉,見證他最終權傾天下。


  霍普特朝阿伊微笑,點點頭,明白了,那真是很珍貴的記憶。


  這時,一直沉默的老剃頭匠發話了,“老頭,你的事兒有啥好見證的,這麽多年不還是個小小的車夫,也沒混出來個樣,還牽的動馬嗎?”


  老頭?


  這是什麽別致的稱呼,能用來尊稱埃及宰相嗎?

  顯然,這個盲人理發師對阿伊的認知還停留在三十年前。


  霍普特忍不住插嘴,“你怎知他沒有升職呢?”


  老頭雖然眼睛看不到,但還是判斷這年輕聲音所在的方位,偏過頭和霍普特“對視”,語氣頗為不耐煩,“這不廢話!他要升遷了,漲了俸祿,還能來找我理頭?”


  邏輯上,沒毛病。


  但不能用常人的思維推測阿伊這等人物。


  如果他知道他剛給當朝宰相大人理了頭發,會做如何感想?

  阿伊給霍普特遞眼神,是我沒告訴他。


  阿伊也嘲諷盲老頭,“是啊,牽不動馬嘍,該退休了。還說我呢,你這三十年,不也是毫無長進。當初是在樹下擺個凳子,現在還是個破凳子,連個正經鋪麵都沒有。”


  盲老頭麵子掛不住,非要讓這“小車夫”顏麵掃地,“嘿,那是誰當年雄心壯誌,將來要當上埃及宰相,不照樣一輩子是個家仆!”


  阿伊針尖對麥芒,回懟,“那又是誰當年發誓精進技藝,將來要給埃及宰相理發的?”


  盲老頭脾氣暴,被這話氣得不輕,拍著胸脯叫囂,“剛才宰相府還來人,請我明天去理發呢!!”


  “得,別吹了,”阿伊翻了個白眼,“趕緊給我理吧!”


  兩個年過百半的老頭像孩子一樣鬥著嘴,畫麵卻是說不出的溫馨美好。


  一晃。


  仿佛時光倒流。


  那個羞澀拘謹的窮苦少年剛到底比斯,和盲人男孩正討價還價。


  三十年來,他們陪伴著,鬥著嘴,相互嫌棄著,一起慢慢變老。


  霍普特看著兩個老人,唇角高高掛著收不住的笑意。


  那兩個十幾歲的少年,都在三十年後,實現了自己年少的夢想,真好。


  真好。


  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阿伊,有人情味的宰相。


  阿伊理完發,開口,“我今天給你帶了個人。”


  阿伊按著霍普特肩膀,讓他在凳子上坐下。


  霍普特端正地坐著,伸手扯掉自己的假發,露出光溜溜的腦袋。


  盲老頭摸了摸他的頭皮,“挺幹淨啊,還理啥。”


  盲人把手指當做眼睛,仔細“看”,“是個年輕人,還不到二十歲吧。”


  他粗糙的手掌從霍普特頭頂一路摸到他耳後的骨頭。


  突然,盲人無神的眼睛竟然放出一道光,那是一種驚訝,他驚呆了,就像是五十多歲的盲人突然複明,人生第一次看到世界絢麗繽紛的色彩,完全被震驚被驚駭。他那雙殘疾的眼睛中,按理說不會出現任何情緒波動,但霍普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裏的驚訝。剃頭匠嘴巴張圓,話是對阿伊說的,“你竟然有兒子了!!”


  霍普特也震驚了,這盲人是第一個如此肯定說出真相的人,而且不帶一點遲疑和猶豫,可他明明連自己和阿伊的樣子都沒見過,是怎麽“看”出來的?


  霍普特迫不及待想知道玄機所在,“你怎麽認出來的!”


  “你這頭形和這糟老頭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剃頭匠把霍普特的腦袋從上到下又摸了一遍,手指在幾處停留,“這裏,這裏,這些骨頭的位置,都和他一模一樣啊。”


  古埃及人還不懂什麽是遺傳物質脫氧核糖核酸DNA,不懂隱藏在基因裏的傳承密碼。


  但盲人在他四十多年職業生涯中,為數千對父子理過發,總結出了規律,大多數父子頭骨的形狀都很像。


  多少人視力完好的人都看不出,這個秘密卻第一個被一個粗鄙的剃頭匠洞破。


  圖坦卡蒙和娜芙瑞,還有那麽多人睜著兩隻視力5.0的大眼睛,依舊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有時候,還真不知道到底是誰瞎。


  霍普特啞然失笑,原來如此,他們擁有同樣的腦袋形狀,這樣奇妙的牽連,溫暖柔軟的浪潮湧動在霍普特心間,他興奮地望向阿伊,阿伊也正看著他,驚訝地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霍普特笑得愈發甜,他們的心越來越靠近了。


  盲老頭向阿伊求證,“真是你兒子嗎?”


  “是。”


  霍普特開心清脆地喊,“伯伯好。”


  剃頭匠頓時悲從中來,“唉,不得了,連你都有兒子了,我還是孤身一個人。”


  他的人生已經快走到終點,還隻有一座小破屋,一把剃刀,一個凳子。


  阿伊歎息,“年輕的時候,我勸你找個女人踏踏實實過日子,你不聽,能怪誰。”


  聞言,剃頭匠哭得更加傷心,“我好可憐,就算死了也沒人在乎,沒人知道,屍體爛了也沒人管我……”


  阿伊摟著他的背,好言好語安慰,“我就是你的親人,不用擔心,我會把你的身體送去做木乃伊,給你舉辦風光的葬禮,讓你得到來生。”


  剃頭匠破涕為笑,“你有兒子了,我真高興,真的好高興啊!”


  霍普特從沒見過阿伊這樣發自內心的笑過。


  霍普特深受這難得的友誼感染,也滿足地笑著,太幸福了,他的笑容就沒有停止過。


  剃頭匠笑著笑著,笑聲突然猖狂變態,“我啊,一直擔心你死到我前頭,沒人給我送終。現在你有兒子了,就算你明天死了我也不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伊:“.……”


  霍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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