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即定思路
冷剛覺得聲音不是從自己嘴裏發出的:“真死了嗎?才十六歲啊。”
警察注意的看看他,將他拉到了一邊。
“這是我們秦隊長,秦隊,這年輕人自報說是死者的同事。”
“哦,同事,很好。”秦隊長銳利的目光一閃,掏出了記錄本:“那請談談吧。”“我們單位就在附近。”冷剛指指十幾米遠的公司大樓:“要不要進去看看?”
冷剛見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感到有些狼狽和不安。
所以,想讓警察進公司再說。
可秦隊長順著他手指瞟瞟,臉色突然發白:“區物資公司?張忠誠是你們書記?”“是的!小姑娘是我們宣教股內勤。”
秦隊長手指一扣,骨節啪啪作響,臉憋悶得通紅。
緊跟著身子往後一轉,舉起了手中報話機。
“周局周局,事情麻煩了,死者是區物資公司的宣教股內勤;對!張忠誠是公司黨總支書記,對,就是她,程花程花,聽清楚了嗎?馬上到?好好,快來快來。”
一麵朝部下揮揮手,焦燥而惶惑。
“把人全部驅散,驅散。這個年輕人,哦,”
他轉過身,看看冷剛:“他當然留下,是死者的同事,現場見證人,好好,其餘的全部驅散。哎老餘,你磨磨蹭蹭的在幹嘛?還有你小朱小劉,幹什麽吃的?老子撤了你倆。”
麵對秦隊的突然發火,眾警察加快了行動。
那個叫老餘的老警察,忙忙的蹲著拍照,一邊對同行咕嘟。
“秦隊這是怎麽啦,出現場從不冒火的,今天哪股水發啦?”,冷剛遠遠地瞧著血泊裏的小姑娘,咬緊牙關,身子一陣陣發虛。
從沒近距離接觸過死亡的他,第一次感到自己離死神這麽近。
這一瞬時,他覺得所有的私心雜念和道德理想,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下的,隻是對生命的眷留和親情的懷念。小姑娘多年輕啊,平時不經意間的一顰一笑,現在全化做了美好的回味。
剛才小姑娘下班時的嗔怪,猶在耳畔。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走了!”……
不多久,二輛警車呼嘯著衝了過來。緊靠著巷道口停下。車上跳下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緊跟著,從第二輛車上魚貫而出顯然是領導的五六個警察,簇擁著一個高大的中年警察匆忙走了過來。
秦隊一個立正,敬禮。
“周局,範政委,廖主任。”
高個兒警察略略舉手,算是還禮:“人呢,程花在哪?”“這邊!”,眾領導圍著小姑娘蹲下,細細看著,還用手輕輕撥動,然後相顧失色,神情沉重。
周局的眼睛,突然射出了憤怒的火焰。
手掌成拳,往水泥地上狠狠一捶。
厲聲命令道:“秦隊長,限期破案,抓住了凶手交給我,老子要親手活剝了他!”……一個多鍾頭後,神情頹唐的冷剛敲響了公司大門。
老傳達探頭探腦的瞧瞧他。
“小冷,有事?”
“開門,我到辦公室去一下。”,冷剛還沒進宣教股,就聽到隔壁人事股有壓抑的吵嘴聲,斜身一看,不禁吃一驚。
原來竟是謝股和趙股。
謝股呆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
趙股則神情哀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訴說著什麽?謝股一下瞟見了冷剛,忙站起來:“怎麽,還沒走?”
“小姑娘死了!”
冷剛脫口而出,語氣悲痛:“被人殺死啦。”
謝股趙股幾乎同時發出了驚呼:“你說什麽?”“小姑娘死了!”冷剛的淚水,奪眶而出:“就是剛才,在那邊巷道口被人殺死了。”
謝股仍不相信似的瞪著冷剛。
喃喃道:“你發瘋了吧,你在胡說什麽?”
趙股卻迅速抓起手絹,一抹自己臉上:“為了什麽?”,冷剛就把事情說了一遍,二個股長同時癱軟在凳上。
半晌,趙股憤懣的瞪著謝股。
“當初我就不同意,可你總說沒事兒沒事兒,現在怎麽辦?”
謝股慘白著臉,嘴唇蠕動著:“現在怎麽辦?你問我,我問誰?程書記,程書記,我對不起你啊!”
冷剛聽著他的囈語。
聯想到剛才秦隊長周局長一幹警察的驚愕失神,突然發問,
“小姑娘到底是誰?程式到底是誰?”,趙股脫口而出:“省委第一書記,小姑娘是他的親生女兒。本想放到我們這兒好好鍛煉鍛煉,可誰想會出了這事兒和這種意外?”
冷剛恍然大悟!
平時間是覺得小姑娘頗有來頭。
雖然年僅十六歲,可說話辦事卻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和深刻,沒想到她竟然是省委第一書記的女兒?
可轉眼間,鳳凰斷翅,鳥兒剪羽。
麗人如風而逝,空留笑靨倩影,讓人好不惆悵傷感!
冷剛忽然又想起小姑娘的小表姐嫋婷,二個女孩兒,二道芳痕,二個如花姓名;今夜的天空一定格外清冷憂鬱。
二個女孩兒一定正在天宇聯袂飛翔。
她們俯瞰著如水人生和坎坷旅途;在無邊的寧靜氳氤裏,二人一定都愜意地哼著自己最喜愛的歌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啊!
人生啊!
青春啊!生命啊!如夢如煙的生命啊!冷剛終於哽咽著哭出了聲。
區稅務局專管員水剛,在鴿子師傅悉心的言傳身教下,很快熟悉掌握了自己的工作。
水剛開始了進稅務局工作後的獨立操作。
屈指算來,水剛轄區內的單位真不少,一百六十七家大大小小的單位,涵蓋了幾乎所有的業態。
不過,好在都是計劃經濟內的管理模式。
盡管複雜,卻也簡單。
這就好比一陀線團,隻要找到了主線一拉,其他的迎刃而解了。可饒是這樣,到底單位眾多,再排隊順路省略簡略,每天也得跑五六家,讓水剛累得夠嗆。
都道萬事起頭難。
起頭難中的水管,咬緊牙關堅持著。
居然也慢慢熬過了艱難時刻,摸索出了自己一套切實可行的工作方法,慢慢走上了工作正軌。這天,水剛照例走進區局會議室。
每周三上午,是區局稅務專管員的學習時間。
所謂的學習,不外乎是學學新的專管政策,重溫正在運用的納稅標準和相互間交流取經雲雲。
還有,不管你怎麽學習和交流,擱下的事情終歸是自己的。雖然每周享受星期天的休息,可對專管員來說,星期天是五彩肥皂泡,看著美麗,一戮就穿。
事情順手,天天都是星期天。
事情麻煩,縱然一周六天都是星期天,你照樣忙得團團轉。
所以,這種學習時間一般大多泛泛而論。然後,專管們奪門而出,跑自己的單位去了。因為水剛的工作接手,鴿子師傅便順理成章的被提升為區局片區組長。
而水剛,恰好在她分管的組裏。
“開會啦學習啦,大家請安靜。”
見專管員基本到齊,鴿子組長便叩叩桌子,拿出材料和報紙照本宣科地讀起來。一會兒就讀完了。
又取出一份紅頭文件,再小心翼翼的用手撣撣。
“本來是由區局大會一起傳達,可考慮到專管員的工作性質,海局長決定分組傳達。文件很重要,請大家注意聽。”
見一向吊兒郎當,根本不把學習當回事兒的專管員們都豎起了耳朵,鴿子組長清清喉嚨,抑揚頓挫的開了口。
“中共中央關於《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
然後頓頓,看看大家的反映。
再一口氣讀下去:“……為維護社會主義製度,在此嚴打中,可抓可不抓的,堅決抓;可判可不判的,堅決判;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
讀完後,鴿子組長把紅頭文件輕輕扔在桌上。
“都聽清楚啦,大家要注意了,這次可不比以前,決定中的提法這樣強硬,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惹火燒身喲。”
可專管員們隻安靜了一小會兒,就又開始了嘻嘻哈哈。
全然不當回事兒。
胖妞兒專管癟癟自個兒嘴巴:“嚴打是打刑事犯罪分子,管我們什麽事兒?”“啥,你還不是刑事犯罪分子?”
宋專管大驚小怪的瞪起了眼睛。
“你上次和那個廠辦主任吵得那樣凶,還相互推掇,互拉褲子,引得眾人圍觀,擾亂了社會秩序,人家都投述到海局辦公室來了。還不算,誰算?”
大家哄堂大笑。
胖妞兒專管則麵不改色,心不跳。
“老娘這是為了收稅工作,懂嗎?如果我算,你那次和那個什麽財務科長對喝,你買通營業員,自個兒偷偷喝白開水,讓人家喝六十度,預謀殺人,算不算?”
眾人又笑。
並齊聲付合:“算,算!二個都算。”
水剛還湊上一句:“都屬於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掉算。”,笑罷,眾專管員奪門而出,各奔東西。
水剛最後一個離開。
可鴿子組長喊住了他。
水剛站下:“師傅,有事嗎?”,這也是水剛乖巧聰明之處,自到了稅務局,對凡是比自己年齡大資曆深的,都嘴巴很甜,很能得到大家的歡心。
“說有事也有事,說沒事也沒事。”
鴿子組長有些憂鬱。
“水管,你的性格有些強,要注意別再和人家發生衝突,給人口實。”,水剛點點頭。當專管員的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誰提起誰煩。
像剛才那相互開玩笑的胖妞兒專管員和宋專管員發生的事,在專管員的工作中司空見慣。
水剛就曾多次與對方發生衝突。
最厲害的一次,是與化工廠的財務科長相互推掇。說實話,要不是水剛極力克製著自己,也許當場就打將起來。
事後,財務科長還告到了區局辦。
“這些單位都把我們當成了上門討飯的叫花子,動輒給臉色,惡語相待。”
鴿子組長歎口氣,有些悲壯和無可奈何:“可是,我們就是幹這個工作的;自古皇糧國稅,國家的稅收一定要收上來。不收,這麽大個國家怎麽得了?”
水剛沉默無語。
幾個月來,他早已弄了個明明白白。
專管員說起好聽,可實際上也就是跑腿的。如果說幾個月前的自己,是給自己跑腿;那麽現在的自己,卻是在替國家跑腿,前後有了本質的不同。
單從經濟利益上講,後者顯然比前者差得多。
不過,後者所代表和受到的,卻遠遠勝過前者。
這讓受慣了白眼和鄙視的前單幹戶,有了一種銘心刻骨的感動和驕傲。所以,水剛實際上並沒太把工作中的風波放在眼裏。
“水剛,總有一天,我們稅務工作必然會受到全社會的重視和擁戴,成為香嫫嫫,眼光放長遠一些。”
鴿子組長款款而語,聲音輕柔又悅耳。
那模樣,正像一位慈愛的大姐姐,在關照叮囑自己的小弟弟。
水剛點點頭,對這個美麗的鴿子師傅,他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不,確切的說,是他感到鴿子師傅,對自己有一種特別的關愛。
“這次嚴打,來勢很猛。知道嗎?上海有個叫遲誌強的男演員,最近被抓了。”
一向不喜過問打聽的水剛,揚起了眉頭。
“演員,被抓了,為什麽?”“聚眾跳舞唄,男男女女在一起摟摟抱抱耍流氓,還不被抓?”鴿子師傅鄙視的癟癟嘴巴。
“‘中國青年報’都登啦,標題是《銀幕上的新星,生活中的罪犯。》,影響可大了。所以,”
“聚眾跳舞,摟摟抱抱耍流氓?”
水剛有些心跳,脫口而出。
“這也算罪名?”,鴿子師傅憂鬱的點點頭,擔心的瞅著他。水剛明白了,自己過去那點事兒,區局早傳了個遍。
這要歸“功”於區局那個胖胖的人事科長冬科。
冬科別的都不錯,就是好賣弄。
隻要你安心打聽,幾句恭維話一說,她必竹筒倒豆,稀裏嘩啦的說個一幹二淨。不久,這種性格為她帶來了慘重後果,暫且按下不表。
有人叩叩門。
“裏麵還有人嗎?”推門而入,是海軍。
內勤見了水剛和鴿子組長一笑:“就二人,還沒完?”“沒有!有事兒嗎?”鴿子師傅似乎有點不高興:“每周三上午歸我組,海局同意了的。”
“不是,下午有個緊急會,我看看好早做準備。”
海軍似乎並未查覺到對方的不愉快。
解釋道:“現在都11點過了,一點鍾準時開。”,鴿子師傅卻將身子一扭:“哼,討厭!在人家談話時,偷偷摸摸的叩門,算什麽嘛?”
水剛忙借口溜了出去。
他一直惦念著和姍姍的相約,立即拎起挎包走向車站。
說來好笑,真是不打不相識。水剛和化工廠的財務科長,因收稅而產生衝突,反倒讓水剛擺脫了窘境。
財務科長的投述書一式三份。
分別投述到到區局辦,市局辦和市委辦。
以為憑自己的生花妙筆,三箭穿心,必然會為化工廠的進一步減稅,作出巨大貢獻。不到三天,批複意見很快就回到了化工廠廠黨委書記的案頭。
區稅務局和市稅務局的意見,義正詞嚴。
“稅收是保障國家安定和發展的杠杆與基礎,特解釋如下:
……特付上國家稅務局最新相關文件,請細閱……鑒於此,一、建議貴廠把依法納稅提到工作議事日程上來。
二、建議調整貴財務科負責人,以保證國家稅收的正常進行。”
市委辦的意見,則是嚴厲的命令格式。
“同意區局辦和市局辦的批複意見,一段時間來,各企業單位對國家稅收政策不理解。抵製嚴重,這是相當錯誤的。因此,……”
受到黨委書記批評,陷入了丟官困境的財務科長,一天內連續給水剛撥了八個電話。
在鴿子師傅和眾專管員的耳提麵命下,水剛忍而不發,隱之不理。
碰了一鼻子灰的財務科長,最後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居然找到了在本廠化驗室工作的姍姍。於是姍姍出麵,打電話約水剛談談。
這樣的場合是令人陶醉的。
在水剛的記憶中,這是一次輕鬆愉悅的休閑進餐。
悅來鎮最好的餐廳,按照水剛的要求,姍姍帶著母親和男友大駕光臨;而那個倒黴的財務科長和其秘書。隻落下個陪坐,陪笑和買單的份兒。
這是前單幹戶,第一次嚐到被人恭候和簇擁的味道。
其濃鬱猶如第一次赴戀愛之約,第一次拜見師長感聆其言和第一次忐忑不安的到嶽母家。
幾番酒過,幾輪筷響,水剛按即定的思路開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