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衣帶漸寬終不悔(1)
冬去春來,彷彿一眨眼已到了百花盛開,鶯啼婉轉的季節。御花園中一片團花似錦,繽紛如織的盛況。此時節,妃嬪多愛在武陵春色流連,或拈花鬥草,或閑庭對弈,或曲池盪千,或池亭賞魚。每每清早傍晚時分,但見衣裙逶迤,笑語盈盈,奼紫嫣紅,芳香滿園。
自我出了月子後宮權柄就再度回到手中。怡妃本應把玲瓏還給柳妃,無奈柳妃著了風寒,纏纏綿綿總是沒有痊癒。御醫只說是天氣緣故,待開春便能好了,於是玲瓏一直待在怡妃身邊,反倒與這個養母的感情勝過柳妃。
天氣和暖,我常帶著軒兒去御花園散步,嬰孩雖小,但彷彿也知道欣賞美景,賞玩名花,出去時總十分興奮。每每此時,也常能遇到帶著晟轅的惠妃,帶著玲瓏的怡妃,竟也能就著孩子的話題聊個不停,毫無芥蒂一般。
羲赫那邊也十分穩定,沈羲遙如從前般對他委以重任,只是他再未踏足後宮。不過,知道他一切安好,做著尊貴的親王,事事順遂,我便也滿足了。
六月里,西子湖上開出亭亭荷花,一派菡窰發荷花,紅幢綠蓋隨,荷風送香氣,笙歌醉里的景象。這樣好的季節,我也終於等來了自己自年節后一直期盼的消息。
這一日,我獨自坐在煙波亭中賞荷,此時湖上荷箭頗多,如同一支支飽蘸了粉彩的巨筆,從玉盤般的荷葉中探出身來,荷下水中有條條紅鯉穿梭。
蕙菊從宮外探親歸來,我揮退侍立的宮女太監,她便悄悄遞來一封書信。
「奴婢今晨去了三公子的錢莊上。這是凌大人留在那裡的。」蕙菊低聲道。
我點點頭展開信箋,是關於萬春樓的消息。果不出我所料,萬春樓老鴇是柳父的遠房表妹,仗著這層關係做出強搶民女、聚眾賭博等觸犯大羲律的勾當。同時,大哥也查出柳父借萬春樓私下賣官、收受賄賂的行為。那些看起來在萬春樓里一擲千金毫不吝嗇的人,其實是變相將這些錢送給柳大人。這些一旦上奏,定會引起朝堂動蕩。
只是??我合上信箋,拈了素白絹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欄杆,心裡明白,這些東西只能令柳家獲罪,卻不足以將其完全扳倒。
「娘娘?」蕙菊輕聲問道:「凌大人的意思是,如今證據不足,若能得到萬春樓每月給柳大人好處的明細,才能坐實了他受賄賣官的罪名。」
「本宮知道了,你讓小喜子明日出宮,告訴大哥不著急,一定要拿到切實的證據。另外,」我沉吟了下,終於再開了口:「想辦法去一趟裕王府,就說我曾經拜託之事不知有何進展。」
蕙菊點點頭,與我在亭中又待了片刻,這才一起回去坤寧宮。
才一進殿,便聽到後殿傳來軒兒的哭聲,與往日不同,哭得嘶聲裂肺令人難安。
我連忙過去,只見幾個乳母一臉擔憂與恐懼,卻怎麼哄都哄不住。
「怎麼回事?」我見軒兒小臉哭得通紅,聲音微啞,不由心疼起來。
「回娘娘話,方才是小皇子吃奶的時間,可他還沒吸兩口便大哭起來,奶水也全吐了出來。奴婢幾個換著喂也不成,他一直躲。」幾個乳母慌忙跪下回話。
「可傳了御醫?」我抱過軒兒在手上,輕撫他的背,他終於慢慢安靜下來。
「已經去請了。」一個乳母答道。
我伸手試了試軒兒的體溫,稍有發熱,心更是揪起來。
不久御醫便到了,一番望聞問切卻說不出緣由。我當下大怒,正要責罰,一個御醫遲疑道:「皇後娘娘,不知小臣可否僭越,看一看二皇子嘴巴里。」
「你有把握?」我看著懷中因哭泣疲憊而睡著的軒兒,有些不忍弄醒他。
「臣在民間時曾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不敢確定,需望一望。」
此時我還能有什麼不依,便准了。
那御醫讓乳母將軒兒抱到明亮處,可軒兒並不配合不肯張嘴,這御醫只好讓乳母再喂一口,果然,剛吃下去又吐出來,軒兒也大哭起來。這御醫趁機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
我見他一幅妥定的樣子,問道:「怎麼回事?」
他恭謹道:「回皇後娘娘,臣觀小皇子上顎處有大片白點,彷彿鵝口,這在民間叫鵝口瘡,多見於嬰孩。患此症的嬰孩會有口乾、燒灼感及輕微疼痛,因此在吃奶時會疼痛,從而煩躁拒食,啼哭不安,甚至發熱的癥狀,但脈象多無異常。」
「可知緣由?」我從乳母手中抱過軒兒,輕輕地拍著安撫他。
這御醫猶豫了下,目光略略掃過跪在地上的一眾乳母才道:「回娘娘話,此症多緣於乳頭不潔或者餵奶時手指不凈。」他頓了頓,臉頰微紅道:「宮中乳母在餵食前一定要浣手、擦拭乳頭才能喂,故而此症十分少見。但民間普通婦人要做家事,難免顧不及,所以臣見過幾例。」
「如何治療?」我問道。
「回娘娘話,小皇子此時並不嚴重,治療起來倒不難,取吳茱萸十克,研末,用食醋調成糊狀,敷於雙側湧泉穴,外貼傷濕止痛膏,一日後后取下。一般敷貼一次即有效了。」他又補充一句:「只是怕反覆。因此以後餵奶前一定要做好清潔。」
我的目光冷冷掃過幾位乳母:「這次便放過你們,扣半年月晌。若是再出問題就別怪本宮不客氣!」
幾個乳母忙磕頭謝恩,我看也不看,只一心哄著軒兒。
「你叫什麼名字?」我看著那御醫,他年紀尚輕,穿的也是普通御醫的服制。
「小臣叫謝百草。」他恭敬答道。
我不由輕笑起來,「這名字,還真配一個好醫生。以後由你來負責小皇子的健康吧。」
他連忙跪地謝恩,自此便有一條光明大道。
將軒兒抱回寢殿,心中卻波瀾難平。謝御醫說的對,宮中乳母一向都十分謹慎,軒兒還是嫡子自然是打著十二分的小心來伺候,如何會不清潔?此症也不會因為一次不清潔導致。
晚間我囑咐蕙菊,讓大哥重新物色可靠的乳母儘快送進宮來。畢竟軒兒太小離不開乳母。貿然更換隻怕會出其他狀況。
自軒兒出生,沈羲遙將芷蘭派來負責他的日常諸事,我又吩咐芷蘭仔細監管乳母。
可還不等大哥找好可靠的乳母進宮,軒兒又病了。一開始只是輕微的吐奶,我們只當是那鵝口瘡還未好全,一心用藥未想其他。可過了三日變成劇烈的嘔奶,終日啼哭不已,令人心疼。第四日開始拉稀,發出高熱,整個人昏仄仄毫無精神,看著都讓人心焦痛苦。
沈羲遙大怒,命太醫院全日在坤寧宮待命。
「難道是上次診治錯了?」我十分憂心,在御醫會診時不禁問道。
謝御醫先磕了個頭,再抱過軒兒,讓我看他口中的瘡,此時已一點全無。我疑惑地看著他:「那究竟是為何?」
謝御醫緊緊皺著眉頭答道:「依臣診脈,小皇子是輕微中毒。」
我一驚,不由道:「軒兒只能吃母乳,怎麼會中毒?」說罷看了看芷蘭。
芷蘭跪在地上道:「皇後娘娘明鑒,每次乳母餵食奴婢都會守在一旁,其他時刻玉梅和馨蘭輪流守候,並未發現她們給二皇子喂其他吃食啊。」
我點點頭:「本宮並非懷疑你們。」之後看向謝御醫道:「可知道是什麼毒?能解嗎?」
謝御醫對芷蘭道:「姑姑,小臣需看一看小皇子的大便。」
芷蘭點點頭:「方才還拉了一次,我去拿來。」
謝御醫看了看四周道:「小臣跟姑姑一起去吧。」
許久他二人回來了,我見謝御醫面上並無多少為難之色,芷蘭也無凝重之態,便知他們查到了。
「是紫藤。」謝御醫回稟道:「紫藤的花並沒有毒,但其種子、莖、皮卻有,尤其是莖和種子,誤食後會引起嘔吐、腹瀉,嚴重的還會發生口鼻出血、手腳發冷,甚至昏迷死亡。」
我的手捂住胸口,只覺得渾身發冷。窗外晴好的天氣下,小花園裡的紫藤攀繞棚架,自成花廊,紫花爛漫,條蔓纖結、花繁滿樹,別有韻致。是日常在坤寧宮中最常逗軒兒的去處。
謝御醫似看出我所想,也朝窗外望一眼,輕輕點了點頭道:「其實紫藤是極好的,花可提煉芳油,也有解毒、止吐瀉的功效。民間更有蒸食紫藤花的習慣。知道它其他部位有毒的卻很少。」
我懊惱悔恨,不該讓蒔花局移這一架紫藤來,當下便對蕙菊吩咐道:「去,把那花架子除了!」
謝御醫躬一躬身,攔住了蕙菊對我道:「娘娘不必遷怒這花,方才臣說了,必須誤食。小皇子只是觀賞並不會中毒。因此??」
我點點頭:「本宮知道了。你且仔細為小皇子驅毒。其他的本宮會處置。」
謝御醫施禮退下。我對芷蘭道:「本宮知道你們不會慢怠軒兒。你且告訴我,這幾個乳母里可有舉止奇怪的?」
芷蘭想了想道:「素日里皆正常,並無異常舉止啊。」
我輕輕抿唇,自語道:「從最初的鵝口瘡,到如今的中毒,一個是餵養不潔凈,一個是食用了??」
我話未說完,芷蘭一拍手,彷彿開朗了一般道:「奴婢想到了。」
「你說!」因心急,我甚至上前了一步。
「這幾日無論餵食還是休息,奴婢三人幾乎一刻不離。但先前御醫說乳母清潔不夠,因此每次餵奶前,乳母皆用煮過的帕子擦拭乳頭方才能喂。」芷蘭答道。
「你是說,是水或者那帕子有問題?」
芷蘭點點頭:「奴婢只能想到此環。」 她磕了個頭:「是奴婢們的失職,請娘娘責罰。」
我扶她起來:「不怪你們。是下毒之人心思縝密。」
芷蘭起身道:「奴婢這就去查。」
我點點頭:「將那幾個乳母送去慎行司,好好拷問,本宮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要害軒兒!」
傍晚,暮色黯淡了天際,有微風柔和吹來。我獨自站在院中,望著夜空中一輪還因西邊最後一抹流霞的光芒而顯得淡薄孤月,輕輕嘆了一口氣。
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怎麼一個人站在那?」
我回身向他施禮,之後訝異道:「皇上不是翻了惠妃的牌子么?」
沈羲遙走近我,「朕聽說軒兒又病了,不放心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