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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蒼顏難換朱顏好(2)

  日頭漸大,我有些頭暈,只能強忍著盼望沈羲遙早點到。正不耐之際,只見旌旗十萬自滾滾煙塵中行來,龍銜寶蓋承朝日,佳氣紅塵暗天起。當先一人,白馬金鞍,紫章金綬,意態滿滿,志卷長虹。明黃披風獵獵生風,金色騰龍栩栩如生,他帶著漫天耀目的金光疾馳而來,如天神般俊逸的風姿令日月失色,我不由眯起眼睛,不讓那奪目的身影刺痛眼睛。


  忽覺眼前金星繚繞,腿上失力欲斜斜歪向一邊,羲赫發現我的異樣,忙伸手扶了一把,我調整好姿勢站穩住。只這頃刻間,沈羲遙已近在眼前。


  我上前一步率眾人叩拜在地,山呼萬歲。寬闊的青石板路被太陽曬得花白,我只有閉上眼,才不讓一滴淚流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沈羲遙的聲音高高傳來,多了些滄桑,又添了傲氣,令人生出難以親近之感。


  我站起身,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報以燦爛一笑道:「臣妾恭祝皇上評定四海,凱旋歸來!」


  沈羲遙爽朗笑道:「治國平天下乃朕份內之事。皇后治理後宮、裕王監國,諸臣子為朕分憂,也都辛苦了!」


  眾人忙再拜不敢受,沈羲遙馬鞭一揮:「回宮!」


  我步上馬車緊跟其後,心底卻有隱隱不安,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沈羲遙目光中流露出的一點疏離。


  宮門前,惠妃率眾妃迎接聖駕,我從馬車中看去,她妝扮雍容,舉止大方,神態自然,一切井井有條,頗有幾分國母之風。


  沈羲遙並未多停留便帶文武百官進入前廷,我與眾妃回去後宮準備晚上的慶功宴會。


  當晚,沈羲遙在前廷封賞此次有功之士,大宴群臣,我在後宮招待重臣家眷,許以誇讚。火樹銀花不夜天,歌聲唱徹月兒圓,一派繁華勝景。待宴席散了,已是月上中天,張德海傳話來,皇上醉了,在養心殿歇下了。我這才脫去華貴的禮服,看著一輪明月,孤枕難眠。


  這個夜晚,於情於禮他都應該留宿坤寧宮,以顯帝后恩愛和諧。可是,他沒有。


  之後三日,沈羲遙皆未踏足後宮,令眾妃有些惶惶,無論誰打著什麼旗號去養心殿皆被張德海攔了回來。我怕沈羲遙在戰場上受了傷瞞著,便命蕙菊以出宮探親的名義去問一問大哥。


  這日傍晚蕙菊回來了,大哥的意思是裕王監國期間,有些並不緊急的事不敢擅專,因此都留著等沈羲遙定奪,如此便繁忙了些,想來過陣子就好了。但我總覺得並非如此簡單,只覺得哪裡不對卻摸不著頭緒,加上萬壽節將至,各州府陸續貢上壽禮我需一一點檢,另要安排當日宴席,便不再多想。


  蕙菊回來時還帶了幾簍大閘蟹,據說是三哥命人從陽澄湖中捕撈出來,養在湖水中再快馬加鞭運來的。我見這些螃蟹體大膘肥,青殼白肚,金爪黃毛,十肢矯健,此時正值金風送爽、菊花盛開之時,正是品蟹的好時節。


  這樣想著,便要小廚房次日烹制出來,命玉梅邀請宮中得寵的妃嬪次日到坤寧宮嘗蟹。正好藉此機會探一探沈羲遙。


  次日便是嘗蟹宴,清晨蒔花局送來珍品菊花數十盆擱在廊下階前,又在設宴的小花園中搭起花架子。午膳前受邀的妃嬪便已聚齊,一面賞菊一面談笑,一派和睦。


  我站在西側殿窗前看著她們,因是小聚無須隆重,故妃嬪們的打扮都十分清簡。惠妃一襲秋香色金絲菊花石榴裙,一個身著天青刺繡五彩碎花的年輕女子站在她面前低聲說著什麼,惠妃只一臉淡而疏離的笑意,卻不開口。皓月獨自站在花架前,間或瞄一眼惠妃,眉宇間有淡淡擔憂之色。


  蕙菊在我身後輕聲道:「惠妃身邊的是陳常在。」


  我點點頭,只見怡妃一身素淡的水色凌波裙走進花園中,走得近了,才看得到裙上淡雅的青花凹紋,十分清簡樸素。


  我對蕙菊道:「去看看小廚房那邊,挑幾隻好的你親自去一趟,送給皇上。」


  之後換了一身霞紫色銀絲碎梨花綃紗荷葉裙,橫挽一支菊花金珠長簪,這才走了出去。


  和風舒暢,金菊飄香,因是小宴便免去諸多規矩,與眾人坐在桌前,一面飲酒一面先品小菜等待,再談些典故趣事,氣氛倒也和樂。


  正與惠妃聊著近來皇子的情況,只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含了笑意道:「皇後有好蟹,朕來討兩隻。」


  眾妃先一驚,之後不約而同露出甜美笑容跪迎沈羲遙御駕。


  他從月亮門走進來,一身醬紫色金線菊紋常服,頭戴赤金盤龍冠,笑容堪比秋陽。他直直向我走來,扶住我欲下拜的身子,攜我在首座坐好,這才對下面妃嬪道:「平身吧。」


  他的手微涼,連帶著眼底一點冷意,好似秋陽下的瑟瑟秋風,那點暖只是浮在面上的,深一點,便是冰冷。


  我為他斟酒,笑道:「臣妾命蕙菊送大閘蟹過去,也不知到了沒。」


  沈羲遙端起酒杯,語氣溫和道:「朕就是看了那蟹才決定過來的。正好裕王和幾個大臣也在,就賜給他們了。」他說著又對眾妃道:「朕自迴鑾便忙於政務,今日終於得閑,借皇后的美酒好蟹,謝你們勤儉為國。」之後一飲而盡。


  眾妃謝恩后紛紛就座,宮女端上蒸好的大閘蟹與菜品,一時間鮮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我看著這蟹,不由就想起當日在繁逝里,皓月拿來的那幾隻肥美的大閘蟹來,以及??我的目光一掃,落在皓月桌上,她身邊的宮女正掰開蟹殼放在銀盤中,皓月小勺正要吃那蟹黃,只見陳常在一面將手中蟹腳放下,一面笑道:「月貴人,皇後娘娘的大閘蟹可是上品,你這樣吃,可就白白浪費了。」


  她聲音嬌如黃鶯出谷,又帶了甜甜笑容,彷彿親密友人間善意的提醒,卻令皓月面色潮紅,難堪起來。她悄悄朝惠妃投去求助似的一眼,惠妃只搖著手中紈扇,並不看她,而是含笑望著陳常在,目光中似有讚許。


  陳常在自然注意到,於是更加賣弄起來,「螃蟹冷了就有腥氣,要趁熱先吃蟹腳,再吃蟹螯,最後再吃蟹殼裡的肉和黃,月貴人先吃蟹黃,等下蟹腳冷了,反而不好吃了呢。」


  皓月尷尬笑道:「多謝常在提醒。我久居京中,倒不擅長吃這個。」


  陳常在得意一笑,示範般地拿起蟹剪從後到前將蟹腿剪下,又用蟹針將腿肉頂出放在碗里,對身後的宮女道:「看見了吧,要這樣弄的。笨手笨腳的,糟蹋了好東西。」她聲音雖輕,但底下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不僅皓月,連眾人臉上都掛不住了。我見皓月一張臉漲的通紅,手上拿著掰成兩截的蟹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十分狼狽。


  沈羲遙似未聽見,只笑道:「這樣吃蟹不失風雅,不錯。」


  如此,陳常在更加得意,而皓月則顯得無地自容了。


  怡妃見皓月窘迫,心下不忍,望一望我又看一看惠妃,我只品著翡翠纏金絲菊花酒杯里上等的菊花酒,惠妃與身邊一位昭容閑談。


  怡妃舉起酒杯抿一口,朝我笑道:「皇後娘娘這兒的酒到底甘醇,今日怕是臣妾要多討幾杯呢。」


  我朝她微微一笑,對眾人道:「這是去歲重陽時摘下的菊花釀的,味道清芬醇美,又不易醉,於養身也有頗多功效,你們倒是可以多喝幾杯。」


  之後看著陳常在,溫和道:「本宮記得,陳常在是安陽人士,不想對吃蟹竟有這般研究。」


  陳常在起身施了一禮道:「娘娘竟記得臣妾是哪裡人,臣妾感激不盡!」說著又福一福身:「臣妾雖出身安陽,但母親是蘇州人士,極愛吃蟹,當年陪嫁中還有一套銀鑲珊瑚蟹八件,故臣妾略通一二。」


  「陳常在真是謙虛了。」我隨口道。


  不想她用團扇半遮住粉面彷彿不勝嬌羞:「皇後娘娘謬讚了。臣妾確實只通一二,若說行家還要數惠妃娘娘呢。」她說著,纖纖玉指指向惠妃桌上一套吃蟹的工具,「臣妾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齊全的工具,又這樣精美,實在大開眼界。」


  眾人隨她說的望過去,只見錘、鐓、鉗、鏟、匙、叉、刮、針等十八樣精緻實用的金鑲金剛石用具整齊擺在惠妃桌上,那金剛石在秋日澄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直晃人眼。


  我一驚,隨之巨大的恨與怒湧上心頭,接著,又有如釋重負之感。終於,我可以完全確定,一直在背後指使皓月作為的人,是惠妃無疑了。


  惠妃對眾人的矚目倒似不以為意,面上笑容始終端莊大方,只對身後宮女道:「把本宮面前這隻剝好的螃蟹賞給陳常在。」復親切道:「本宮母親也是蘇州人,咱們倒有緣。」


  陳常在一愣又一喜,忙施禮謝恩,坐下后朝皓月投去挑釁的眼神,一張秀美的面上顯出忘形來。而皓月的面色則更加蒼白起來。


  我只作壁上觀,命蕙菊傳歌舞,又與沈羲遙和怡妃談笑,倒沒再注意席下情況。


  不一會兒,一歌姬身著香色刺繡碧菊夾紗上裳,一條青色隱竹葉紋百褶羅裙,婷婷裊裊走進菊花叢中,她滿頭青絲高挽,遍插玳瑁、琥珀珠花,正中一朵翠玉葉子掐絲金菊花簪,朝眾人微微施禮后婉轉唱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願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歌聲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


  我一時愣住,這樣動聽的聲音還是第一次聽到,只是歌聲雖好,卻著重技巧,落了賣弄之嫌,失了真情實感。


  可沈羲遙卻聽得入迷,連連稱讚。我見他喜歡,便招手喚那歌姬上前,不想正是陳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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