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事破
冷亦修的目光轉向窗外,眸子微斂,迷朦而遙遠,他的聲音亦淡淡,沒有一絲波瀾,更沒有目的達到之後的欣喜,“四弟,三哥並沒有什麽要你做的,隻是不希望你我兄弟都成為別人網中的魚,危險逼近而不自知。”
他的幾句話,幾個稱呼,仿佛一雙手輕輕撥動了四皇子心底最深的那根弦,錚然一響,震響身體裏的每一個角落。
四皇子的眼底有淡淡的潮意,他深施了一施道:“多謝三哥。”
四皇妃也起身,眼眶微紅,輕聲說道:“三哥三嫂,多謝你們。”
四皇子又對容溪施了一禮,聲音悲慟道:“三嫂獨自去了東韁,臣弟竟然不知,其中想必極其凶險,如果三嫂有所閃失,那真是臣弟的罪過了。”
容溪側身避過他的一禮,“再凶險也已經過去了,好在事情圓滿解決,王爺和你都平安無事,也讓陰謀者頭疼一陣子,算是沒有白費力氣吧。”
“是誰?”四皇子目光頓時灼熱了起來,他緊緊抿著嘴唇,如一柄鋒利的刀。
“是誰相信四弟心中自有決斷,”冷亦修輕歎了一口氣,“想必你隻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四皇子微怔了一下,又思索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可……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呢?他的身子……”
“他的身子從來不是什麽問題,”容溪冷冷一笑,“如今要讓二位見一個人了。”
“什麽人?”四皇子說著,突然想起那輛跟隨著冷亦修和容溪進府來的馬車,難道說……
容溪走到門外,擊了擊掌,冷十五便帶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那人身穿著長袍,身材瘦弱,一張臉上更是瘦得幾乎脫相,眼睛出奇的大,而顴骨則高高鼓起,越發顯得駭人。
四皇子仔細的看了看這個人,感覺有些眼熟,但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微微皺起眉頭,沉默著的盯著看。
那人走進屋內,在地上跪下,叩拜道:“參見寧王殿下,王妃、四皇子、四皇妃。”
他一一道出眾人,顯然也是熟悉的,四皇子的臉色更凝重了一些,冷亦修轉頭看著四皇子道:“四弟,你可認得此人?”
四皇子又仔細看了看,眉眼間有些熟愁,但依舊想不起來,隻能輕輕的搖了搖頭,冷亦修冷然一笑說道:“此人名為張進。”
“張進……張進……”四皇子覺得這名字也十分熟悉,他仔細的想著,突然眼前一亮說道:“莫不是……”
“沒錯,正是。”冷亦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到了答案,“此中有些事情他比咱們更明白一些,不如聽他怎麽說吧。”
張進直起身子,垂下了眼瞼,聲音低沉空洞,往日裏那些讓人驚心的事情又突然在眼前鋪展開來,如同一個召喚,所有人的記憶跟著他的聲音回到了那個時候。
“當時,達克列還不是駙馬,他的身份特殊,奴才也隻知道他是苗疆人,具體的身份也不是十分清楚,但僅憑苗疆人這個身份,就讓大皇子與他的見麵總是偷偷摸摸的,一日,奴才領了命,帶著換了服飾的達克列去街上找寧王殿下和……一位年輕人,大皇子說那個年輕人是七公主看上的,達克列身上有好東西,可以讓七公主得償所願。”
四皇妃聽得不禁心頭一跳,這件事情雖然不許外傳,比較隱諱,但她也是皇家的一員,此中內情她自然也比別人聽說得更清楚真切一些,她當然明白,當初達克列是下的什麽東西。
“可誰知道……”張進的臉上呈現痛苦之色,他的肩膀微微的抖了抖,想必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想必各位主子也已經知道了,奴才命賤,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四皇子卻抓住了其中的關鍵,目光緊緊盯著他說道:“爺更關心的是,大皇子是怎麽和達克列搭上線的?”
張進怔了一下,像是回想著什麽,片刻道:“具體的奴才也不是很酒,隻是記得有一次去酒樓,大皇子把廚房的廚子招了過去,說是有重要的東西要給他,那東西放在飯菜中做調料可以讓飯菜有特殊的香氣,廚子接了,後來試了果然非同凡響。”
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廚房裏的有一個小幫廚是奴才的同鄉,有一次和他遇見,無意中聽他說起,大皇子給大廚的那些東西,可寶貝著呢,說有錢也買不到,根本不是本土之物。”
冷亦修和四皇子的眉心齊齊一跳,容溪抿了一口茶,她心中比冷亦修更清楚,在張進一提這個事的頭的時候她心裏就有數了,畢竟她來自現代,對於一些食物的製作貓膩,她可比這些古人見識得太多了。
“奴才想,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大皇子才和達克列搭上線的。”張進的聲音低沉平緩,如久放在書架上的書,蒙了一塵厚厚的灰,突然間翻起來,讓人胸中覺得嗆悶。
“那麽……”冷亦修接過了話,聲音拉得很長,在如水的夏夜裏卻冷得像冰淩破裂的聲音,“齊王呢?”
張進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他的頭埋得更低,再次俯下身去,聲音悶悶的從下麵傳來:“小的奉大皇子之命和達克列接觸過幾次,有一次去吃花酒,他……喝得多了,酒醉中提到,你們京城的皇子真是奇怪,苗疆的男人有了病也要努力健康,而有的皇子明明沒有病,卻要吃大把的藥來吃出病態,中原的醫術就是不行,哪裏像苗疆的,隻是簡單的一味就能夠達到效果……”
他的話,在場的人聽了都心中了然,冷亦修和容溪早就知道齊王掩飾了什麽,所以並不驚訝,而四皇子和四皇妃則是難以置信,四皇子臉色陰沉變幻,他扶著椅子的手,鬆了緊,緊了再鬆,良久,聲音從齒間滾落,一字一字道:“此言……當真?”
張進抬頭苦笑了一下,燈光下他瘦得露骨的臉扯出詭異的笑,“奴才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承蒙王爺搭救,隻是……這身子也是殘了,苟延殘喘而已,實在沒有必要再說謊了。”
四皇子的眼睛裏跳動著不明的火光,兩側的太陽穴處青筋也鼓了起來,隱約可以看到突突的跳著,他的目光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幕,那裏的幾顆星子都被他逼的暗了暗。
“三哥,”四皇子慢慢轉過頭望著冷亦修,臉上浮現一絲飄浮的笑意,眉梢眼角盡是濃濃的戾氣,“東疆之事,是不是也和他有關?”
冷亦修看了看容溪,容溪和他的目光一撞,隨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在東疆已經經營了許多年,而且事事處處小心,雖然有來往信件,但卻從來沒有他的親筆和印記。”
容溪說著,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她看了看時辰,“我想,現在他已經知道東疆出事了。”
“三嫂如何得知?”四皇子急急問道。
“自然,他收的飛鴿傳書就是我著人發出的,”容溪掠了一下耳邊的發,“從我開始回程的那一刻就安排好了一切,你且看著,如果明天他借故不去上朝,就證明我說的是對的。”
四皇子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眼底的神色也變幻莫測,“想當初二哥……”
冷亦修微微一閉眼,“為兄也有此懷疑,當時他力說二哥是自殺,可是……”他微微笑了笑,唇邊的紋路有些蕭索,“你應該知道的,二哥的性子……他怎麽會自殺?斷沒有那種決心和勇氣的,何況,當時已經驗出,他的確是中毒而亡。”
“確切的說,是蛇毒。”容溪補充說道,“而且不是普通的蛇毒。”
四皇子微微晃了晃,四皇妃伸手扶住了他,眼眶微紅的歎息,四皇子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昂起頭,“竟然是這樣……”
冷亦修站起身來,輕輕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底亦是疼痛纏綿,那眼神看得四皇子的心中一痛,他慢慢抬手,握了握冷亦修的手,顫聲叫道:“三哥……”
從四皇子的府中出來,夜色已經非常濃重了,四周盡是蛙鳴蟬叫,給這沉寂的夜添了幾分喧鬧,風中帶著夏季的暖意,輕輕的撲上來,容溪騎在馬上,輕輕的昂著頭,她隨手拔下腦後的簪子,一頭如水的黑發飄散開來,在風中輕輕一蕩。
冷亦修的唇邊帶著笑意,那黑發的清香似有若無的挑著他的鼻尖,他雙腿一蹬,身子輕靈的躍起,容溪覺得身後一沉,他已然落在了身後。
容溪沒有說話,冷亦修心中更喜,他沒有揮鞭,隻是任那馬自行的向著王府走去。
風聲輕輕,月光淡淡,鼻尖下是容溪身上特有的淡香,冷亦修忽然覺得滿足,他把下巴輕輕放在她的肩窩,微閉著眼睛,嘴裏不自覺的輕聲叫道:“容溪……真想這樣一直走下去……”
容溪沒有說話,隻是享受著此刻的安寧。
馬兒在王府前停下,冷亦修跳下馬來,剛要伸手去接容溪,隻聽身後一聲清亮而熟悉的女聲叫道:“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