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死到臨頭
陸家小院,正廳中唱片機有樂聲飄來,這是時下雍州城最紅火的夜鶯葉媚卿的唱片,在社交場上極為流行。
陸榮坤扣著趙豔桃的腰,與她十指交握,正隨著音樂的節拍反複練習華爾茲舞步。
他腳步淩亂,明顯是個生手。從前出生底層,從未接觸過這類東西,即便到了雍州黃袍加身搖身一變,哪怕表麵風光,可侵淫入骨的卑微奴性,讓他對這些本屬上流社會的舶來玩意本能畏怯。
可是現在不同了。
他已經成為了民族英雄,等待他的是數不清的榮華富貴,擋不住的大好前程。
特別是懷中的女人,讓陸榮坤有一種真實的重生之感,仿佛他已經和過去的自己徹底割裂開來,不再是燕京忠順王府的家奴劉世襄,而是新政府炙手可熱的政界新星陸榮坤!
“老爺跳得真好!”
兩人腳下的節拍總算趨於和諧,趙豔桃伏在陸榮坤懷裏,滿眼都是討好。
“有太太如此優秀的老師,自然進步飛速。”
對於旺夫的新太太,陸榮坤不吝褒獎。
趙豔桃發出一陣悅耳的嬌笑,撩撥得陸榮坤止不住心癢,就在他和著耳邊糜糜樂聲,打算順勢把趙豔桃就地正法時,秦媽的摳門聲打破了他的旖旎幻想。
“老爺,衛生署宋署長電話找您。”
“宋衛民?他這個時候打電話幹什麽?”
陸榮坤滿臉的不耐煩,二人同時上了報紙,雖然職務上還有上下級之分,可從輿論勢頭來看,已經把他與宋衛民平起平坐,不久的將來,誰是誰的上峰還很難說!
“老爺還是去吧,官場交際,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
趙豔桃嬌聲催促,一副賢內助的姿態。
陸榮坤在她臀上捏了一把。
“夫人既然開口,那為夫隻能遵命了!”
趙豔桃笑看他走向臥室,理了理旗袍上被陸榮坤弄出的褶皺,皺眉想這小院到底太小了。
先前和曹玉淳東西劃分,為了方便陸榮坤,家裏唯一的電話便被移到了他和趙豔桃居住的臥室。當時還沒覺得不方便,如今陸榮坤飛黃騰達,難免就顯出住所的逼仄和寒酸。
這幾天得重新去尋新的房子,最好是有前後花園的獨立洋房,到時候她會種上大片的芍藥,再為寶兒養一條小狗,而裝修風格便是雍州城最流行的法式洛可可好了……
等房子整好,陸榮坤的升遷令也應該下來了,他們也好搬家!
趙豔桃越想越高興,腦中的畫麵越來越清晰,眼前已經浮現自己穿戴華美,在花園中和高官太太們交際,一起喝下午茶的場景……
突然,一聲悲呼把趙豔桃生生拉回現實。
聲音是陸榮坤發出的,趙豔桃嚇了一大跳,三步並作兩步趕回臥室,入目便見丈夫手握著電話,雙目因為激動而凸起,整個人癱軟地上,連聽筒什麽時候從手中滑落也不知道。
趙豔桃完全傻了,她推著陸榮坤的肩膀,輕拍他的臉。
“老爺,老爺,您怎麽了?”
好半天,陸榮坤木然的雙眼才總算找到焦距,從喉嚨中發出一陣黯啞的咳嗽,無力道。
“快,趕緊把報紙拿來!”
見趙豔桃還愣著,陸榮坤一把把她推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瘋也似的到書桌上拿起報紙一通亂翻。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
他嘴中呢喃,額上青筋鼓起,語無倫次間是顯而易見的狂躁。
“老爺,這些才是今天的報紙……”
趙玉桃從客廳中複轉,抖著手呈上那些報紙。
報紙被他大力奪過,隻一眼陸榮坤便腦中轟然,麵如死灰,他渾身控製不住顫抖,麵頰脖頸上冷汗似水一樣流。
完了,完了!
怪不得宋衛民有恃無恐。
一開始陸榮坤聽完電話,還僥幸認為如果隻是盤莫西林事件東窗事發的話,他完全可以以自己到衛生署任上不過幾月,這些事都是宋衛民一手操控的來脫罪!
畢竟那個叫前田武的日本商人,確實是宋衛民牽線搭橋,自己在整個事件中充當的無非就是幫凶角色,頂多官職被免,但有命在,大不了從頭再來就行了!
作為亂世投機者,陸榮坤從做劉世襄開始,就深諳時勢造英雄的道理,而他向來不缺乏把握時勢的運氣和眼力!
可是命運偏生和他的豁達開了玩笑!
陸榮坤看著《雍州日報》上自己照片下數列呈述的罪狀,麵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見了鬼三個字能形容!
怎麽可能?這些……他們怎麽知道的?!
除了第一條和宋衛民賊喊捉賊的衛生署事件,後麵的皆是他作為巡捕房探長時收受賄賂,為高官財主辦事,徇私枉法的事實。
上麵以時間為序,陸榮坤一一看過去,發現竟無一疏漏,而且每一條罪證都附帶詳細證據,在黑白紙張上似一隻隻巴掌,狠狠地砸在陸榮坤的臉上!
他一目十行,隨著內容的深入,表情越來越怪,從一開始的驚怒變成不可置信,最後定格為駭然!
陸榮坤一把把報紙撕壞丟在地上!想了想還不過癮又重重跺了幾腳。
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怎麽知道的!
陸榮坤頭疼欲裂,用手掌大力拍打著腦袋,還是無法緩解這突來的痛襲。電光石閃間,一個可怕的可能猛地在腦中冒出。
——除非,除非是曹玉淳告的密!
可是那個女人不是被拆白黨處理了嗎?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怎麽會……
陸榮坤想不明白,思緒已經被小院外震天的聲音拉回現實。
隻見秦媽滿麵驚恐地跑進來。
“老爺,太太,不好了,外,外麵都是扛槍的人!,我,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宋衛民和陸榮坤的行徑實在太過惡劣,很快引得雍州城工人罷工,學生罷學,紛紛上街遊行,到市政廳內和軍政府外麵舉旗示威,要求嚴懲宋、陸二人。
此舉很快得到其他各城的工人、學生群體響應,更有各界愛國人士,聯名上書淮城總統!
這世上從不缺落井下石的人,況且宋、陸二人先前著實高調,早已惹到很多官場同僚眼紅,如今證據確鑿,不來踩一腳,如何能解心中之恨?
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此,隨著貪墨藥品發賣敗露,宋衛民、陸榮坤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和“新罪”也被人陸續刨出,更有人深入挖出了陸榮坤的底細,把他在燕京忠順王府為奴的前生也抖了出來。
一個小小的舊王府家奴,竟然成為了新政府的官員,這中間的過程實在耐人尋味。
很多娛樂小報的記者們自然不會放過這難得的素材,紛紛大開腦洞,把陸榮坤塑造為一個賣主求榮,背棄舊主的小人,說他之所以能有雍州的風光,則是偷了舊王府的財產。畢竟在前朝沒時,王公貴族忙著逃命,很多帶不走的東西被家中奴仆偷竊變賣是普遍狀況。
謝洛白翹著腿,頗有興致地看完何副官呈來的所有花邊小報,抬眼看前方對靶握槍的少女,隨口問。
“打了幾搶了?”
何副官還沒有開口,小四已經搶著回答。
“已經八槍了,雲卿小姐真不錯,今天竟然沒有一槍脫靶。”
之前溪草向謝洛白借兵,他不放心,讓親信何湛跟去,小四好奇,也自告奮勇加入。才跟著這位假小姐混了一次,立即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道。
“還有這種操作?!”
謝洛白也很意外。
本來他還擔心對軍事戰略完全一竅不懂的小姑娘吃虧,不想溪草竟指揮他的兵光明正大去幹雞鳴狗盜之事,搶先去衛生署庫房中換走了三箱盤莫西林。
反正搶地盤,搶糧草的事他從前也沒少幹,謝洛白不僅不反感,還覺得這女人果真不矯情,能屈能伸很對他的胃口。
再得知庫房鑰匙和聯名批文都是小丫頭從宋衛民的新夫人溫若蘭手中弄來的,謝洛白的眼神越發意味深長。
“你這條線布置得真是環環相扣啊!”
耳邊突臨的溫熱呼吸,讓溪草執搶的手失控一顫,而那本已瞄準十環的路線也隨著扣動扳機的瞬間偏離既定軌道,隻些些擦過靶邊,毫無懸念脫靶了!
“二爺下次過來,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 少女歎息一聲,麵上是難得一見的嗔怒。
“本來這槍能擊中靶心的!”
這種少有的撒嬌姿態,預示著少女已然對自己放鬆了警惕,謝洛白心中一蕩。
“以為能沾上靶麵就能出師了?你太天真了!真正對敵時候,對方怎會像靶子一樣傻站著給你送命?”
……似乎很有道理,竟讓人無法反駁……
溪草抿著唇,倔強轉身。
“我會勤學苦練!”
“勤學苦練,也要掌握技巧,否則徒勞無功,隻會浪費我的子彈。”
謝洛白揶揄的聲線聽得溪草有些無地自容,此人似乎已經掌握了她的軟肋,一提到錢,瞬時便把她二米八的氣場打回原型!
“來,我教你。”
耐心多一點!聲音要溫柔!表情要鬆弛!不要老板著臉,很可怕知道不?
謝洛白牢記傅鈞言為自己量身打造的泡妞訣竅,在麵上試著擠出一個自然的弧度,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當事人在場,謝洛白試了幾次發現根本無法找到自己對鏡練習時的感覺。
罷了!他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方式來。
隻見他繞到溪草身後,在少女即將要瞄準的時候忽地執起她的手,見少女驀然睜大雙眼,曲指勾住下麵的彎繞,毫不猶豫扣動扳機。
“劉世襄的死期就要不遠了,小格格,你可高興?”